天隆一年,八月十五。

宮裏宮外,從初晨便成一片熱鬧景象,自去年先帝病逝,舉國哀悼,民間取消一切節慶和娛樂活動,除了白事,百姓不可大肆喧鬧,皆當從簡,宮中更是如此,新帝到現在也未曾納妃,便是要為先帝守孝。

國喪期過,迎來了大宣國新曆第一個中秋佳節。

京城七星橋上的花燈早早掛了起來,十裏長街擺滿了各式攤車,有小孩手挽花籃在巷子裏吆喝賣月餅。

那座落於京城正北中央的紅牆宮內,上上下下也忙得熱火朝天,新帝將在今晚戌時大宴群臣,於想雲台舉辦中秋晚宴。

為了這個晚宴,各宮忙得腳不沾地,其中就包括負責花卉園藝的馨芳局。

“這冠世墨玉怎麼還沒送去莘盛宮?”

“你們兩個過來,把布局圖給我拿好了,等會兒去了想雲台,斷不能把這幾盆木芙蓉擺錯了位置。”

“許枝枝?你怎麼還在那杵這?不是讓你和沈平姻負責景福宮和太青宮中間的過道嗎!”

丘尚宮嘴裏的炮珠終於射到了等得焦急的許枝枝身上,許枝枝往恭房的方向看了眼,縮縮脖子道:“丘姑姑,沈平姻她……她拉肚子了。”

“拉肚子?”丘尚宮兩眉倒豎:“奴婢的命,身體卻比主子還嬌貴!早不拉肚子,晚不拉肚子,偏偏在今天這種日子,我們馨芳局現在正缺人手,她倒好,躲去恭房偷懶!”

許枝枝小聲嘀咕:“姻姻也不想拉肚子啊……”

“你說什麼?”丘尚宮一瞪眼。

“沒什麼沒什麼,丘姑姑,我現在就去喊她,叫她快點!”許枝枝朝恭房的方向跑了。

“兩個死丫頭。”丘尚宮叱完,又去催促別的宮女。

“姻姻,你好了沒啊,再不好,丘姑姑的頭頂就要冒煙了。”許枝枝說完,自己笑了,捂住嘴,趕緊回頭去看,確定丘姑姑不會聽見她剛才嘲她的話,一溜煙躥進恭房裏。

可是她找了全部蹲位,也沒找見沈平姻。

“姻姻?”她出來轉了幾圈,在恭房後麵的一口小井邊找到沈平姻。

沈平姻坐在井邊,好像在看地上的螞蟻,看起來有些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生得一張鵝蛋小臉,皮膚很白,頭發烏黑,這樣靜靜地坐著,那怕穿的是最簡素的宮女衣裝,也像極了名門閨秀,比宮裏的公主們都要好看,如果忽略她那雙——故意畫成飛蛾形狀的眉毛的話。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還真在偷懶啊,快走了,來不及了!”許枝枝跑過去拉沈平姻。

沈平姻回神,對她嗯了聲,起身跟她一塊出去。

丘尚宮見了沈平姻,指著她鼻子一通罵,要平日,沈平姻三兩句就能將丘姑姑哄好了,可是她今天什麼話也沒說,老老實實站在那任丘姑姑說,到後麵丘姑姑怕耽擱時間,懶得罵她了,攆她們去推花車。

車板上裝的是一盆盆仙客來,要擺放到景福宮和太青宮中間的過道上。

沈平姻力氣沒許枝枝大,推到半路她就喘氣喘得不行,許枝枝看她那個樣子,道:“我們歇會兒吧。”

“嗯。”沈平姻擦擦額頭上的汗。

休息的時候,許枝枝想找沈平姻說話,可是她發現這家夥又在發呆,她戳戳她胳膊:“這兩天你到底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沈平姻闔下眸不說話,她到底怎麼了,要從前天下午收到的那封家書說起。

她入宮三年了,每年都會收到家裏寄來的信,信裏多是父母和可愛的弟弟表達對她的思念,然後跟她說說家裏發生的趣事。

可是前日收到的信不同往日,信裏說弟弟患了怪疾,為了給弟弟治病,家裏已經耗盡錢財,問她能不能想想辦法,若不能及時湊到錢,弟弟就沒命了。

沈父沈母其實不是沈平姻的親生父母,而是她的養父母。

她剛記事的那年和家人走散,流落到乞丐窩裏跟一群髒兮兮的乞丐分臭饅頭吃,因為眼睛比別的小孩都要大些亮些,皮膚白白嫩嫩,被紅怡院的老鴇一眼看中。

老鴇把她從乞丐窩裏抱出來,帶進了紅怡院,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叫人教她唱曲跳舞,十歲那年,她小臉都還沒長開,老鴇開始明碼標價她的梳攏。

也是這一年,她偷溜到河邊玩拋石子的時候,看見一個小男娃在河裏撲騰,似溺水了,她想也沒想就跳下去救人。

那是個大冷的天兒,她救起人時,全身凍得通紅,小男娃凍暈過去,但他緊緊抱著她的手臂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