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壁壽哼了一聲:“別提他,他是安家的叛逆。”
苗叢冷歎一聲:“小妹你有所不知,老二多年前跑到東北參加了抗日聯軍,後來在東北野戰軍裏弄了個團長,再後來他又跨過鴨綠江去投入抗美韓戰。”
壁禾笑道:“這是好事嘛。”
苗叢說:“好什麼呀好,他已登報聲明跟我們家劃清階級界線了;他連姓名也改了,叫什麼毛愛國的來著。”
“噢!”安壁禾點了點頭,“也許他另有道理吧,但不管怎麼講,叛的也就叛了。一個小小的團長就改名換姓的算老幾,我姐夫刁萬在國軍裏是響當當的上校處長,馬上就是少將軍銜,不提了。”
安壁壽環視著空蕩蕩的院子壓低嗓門問:“小妹,老蔣還會反功大陸嗎?”
壁禾輕聲說:“他暫時沒有這樣的能力吧。再說大陸這麼窮、他反功勝利了又能得到什麼;三哥,你問這幹嘛?”
安壁壽說:“受政治紛爭造成的苦難受怕了,故而問問;我們平頭百姓隻希望天下太平,管他毛澤東趕走了蔣中正,還是蔣中正打敗了毛澤東。”
壁禾說:“三哥真的這麼想我就放心了,不能把扭轉乾坤的希望寄托在蔣中正和毛澤東的身上。蔣中正其人我見過,表麵上看他是個慈眉善目、軍人風度實足的長輩;毛澤東其人我也見過,表麵上看他是個平易近人、文質彬彬的才子形像,但他們的花花腸子誰也看不見。”
安壁壽笑了笑:“小妹,你真見過毛澤東和蔣中正呀?”
壁禾說:“諸如此類的人物我見得多了。且不說我家盛源綢莊的金銀實力樹大招風,就憑我在重慶大學作為政治背景樣樣可靠的學生代表、也目睹過無數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宋美齡與母親是金蘭之交,蔣中正是我家的常客;毛澤東到陪都搞國共和談,我作為手捧鮮花的學生前往吉隆坡機場迎接;由於我身份特殊,我見過司圖雷登、赫爾利等駐華使節,見過何香凝、史良、鄧穎超,陳香梅等譽滿華夏的女中豪傑;但又有什麼用,不過是偶爾記起的印像罷了。”
安壁壽說:“是呀,見過乾隆皇帝光緒皇帝慈禧太後又能怎樣,那些貨草都隻會往老百姓的口袋裏摳錢;遙想我們安家,曾給曆史上的王朝進貢過無數珍奇寶物金銀美女;辛亥革命後,給民國政府捐獻了多少兵丁錢糧;共產黨鬧革命,我家又給邊縱遊擊隊提供過多少衣食住行;現在可好,險些落得斬草除根的下場。”
壁禾感慨萬千:“那些帝王將相的整人功夫真是罄竹難書,抗戰時期和內戰時期,我家盛源綢莊給國家貢獻過的美金光洋車載鬥量;第一夫人與母親稱姐道妹的,說白了還不是瞅著我家銀庫裏的錢財;國家有難,我們鞍前馬後的辛勞;國家平定了,我們的房產地業都讓人端了,端了也罷,但總不該把人也殺了。”
安壁壽抹抹眼睛:“不說了不說了,越說越傷心,還是想想怎樣才能活下去。”
苞穀麵拌洋芋砣的飯擺上了,洋芋片煮南瓜的菜擺上了,五雙筷子五個碗;安壁壽一家分散二十六年的團圓飯在昏暗的油燈下氣氛特殊地拉開了帷幕。眼觀鼻、鼻觀心,彼此望望圍桌而坐的一家人,安壁壽幹笑一聲說:“吃吧,小妹。”
壁禾鼻尖酸酸的挑進了一口飯,費了很大的勁終於咽了下去。
苗叢看在眼裏,就說:“小妹,很難吃是不是?”
壁禾看見釘子眼裏含著淚花,就笑笑:“這樣的飯要說好吃那是假話,可在這樣的日子裏,難吃總比餓死強吧。”
隨著一口兩口的飯咽下去,釘子一顆兩顆的淚珠落進碗裏;他發現小姑看他,就把目光移向鏢子:“鏢子,你怎麼不吃呀?”
三雙大人的眼睛才看見鏢子噘著小嘴對著飯菜發呆。壁禾說:“吃呀,鏢子。”
鏢子的嘴噘得更翹:“我不吃。”
苖叢說:“乖孩子,吃點吧,啊?”
鏢子說:“我不吃。”
安壁壽說:“是不是難吃呀,鏢子?”
鏢子點點頭。
壁禾說:“那你要吃什麼?”
鏢子哇的一聲哭了:“我不吃麵,不吃瓜,我要吃蛋糕,要吃肉。”
安壁壽說:“好吧,你要吃肉,舅舅明早給你買去。”
鏢子的頭搖得像貨郎鼓:“不、不、不,我現在就要吃肉。”
碗筷呆在桌上。
釘子揩幹淚水,牽著鏢子的手說:“走,我給你拿肉去。”
不一會兒,釘子手中捧著一隻灰色的鴿子走到安壁壽身邊說:“父親,你把它宰了吧。”
安壁壽輕輕撫摸著鴿子的羽毛說:“這哪是長久之計,鏢子每頓要吃肉,獨一無二的鴿子有沒有二兩肉。”
釘子說:“鏢子一頓吃不完,過了今夜再說吧。”
安壁禾的淚河決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