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透紅,卻又閃著森森寒光。細細看去,又見其中紅色隨著依稀紋路緩慢遊動。陽光下尚不明顯,待到了車內陰處,紅色赫然與鮮血無異。
顧及這些年雖然練出了一雙慧眼,隻覺得那血絲自行遊動甚為稀奇,卻看不出玉石有其他什麼特殊之處。
“你要這石頭做什麼?”
“回去你就知道了。”
樂喬小心地用帛巾將玉石一層層包裹嚴實,放進箱子裏,而後鄭重地問顧及:“四兒,等把這個處理好了,我們離開平江可好?”
“誒?怎麼突然這麼著急?”
“去看看流蘇和初一,也可以去雲白的老家轉轉。或者我們去西域,總之先離開幾年吧。”她見顧四沉吟不語,又道,“先前你總問我為什麼對平江情有獨鍾,總也不出去,其實不是我不願離開,而是有約在身。”
她和顧及詳細說起當年太常卿應輕書的托付。
那年受帝王和太常卿之命任清律司平江知事,一來為查探當年的京都棄嬰,二來為平息定西將軍從沙場上帶回的萬千冤魂。平江這些年多奇詭之事便是因將軍顧思遠的定居。
樂喬當時並沒有想到昔日征戰沙場捍衛朝堂的將軍會給一城帶來多大的禍事,於是她應承太常卿滌清顧思遠的戾氣之後再選去留。
然這一諾竟長達二十四年。
樂喬本也隨師父碧虛子習劍,習的正是公孫大娘的劍舞。在定西王一家進城的那天早上她還在練習堅持了二十多年的劍舞。
可當她觀盡城外幾欲壓頂的烏雲,登時了悟。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無論是保家衛國也好,爭名奪利也罷,但凡雙手沾染鮮血,那印跡窮盡終生再難洗清。況且定西將軍多年來戍守邊疆平定內亂,直接或間接死在他手裏的人何止萬千。
隻是有些人天生命格損人利己,於定西王無礙的血腥往事盡數轉嫁給平江一城,並於無形中變更了一城運勢。
顧及正幫小兒從河中撿起藤球時,隨定西王車馬而來的萬千冤魂化為絲縷,潛伏在平江的每個角落。
河流、小巷、屋簷……
也就是從那天起,樂喬讓自己忘卻了從小習行的劍,從此以佛道平諸事。
直到哲宗趙煦廢立清律司,樂喬方幡然醒悟為何一個功勳彪炳的將軍會定居在既非故鄉亦非屬地的平江。京都汴梁已無法鎮壓冤怨,非得要借神明之力了。妖籠在平江,碧虛子收服的雷神雷誤亦在此地。這樣一來,派遣唯一得碧虛子真傳的樂喬樂少卿則更便宜行事。
倒不是說太常卿應輕書多麼處心積慮,隻是無巧不成書。
百般巧合之外,還多虧她自己年少無知輕易許諾。
此後種種或許阻礙了她履行諾言,又或許推進了行程。
說到因顧思遠的遷居平江城平生出許多妖異的時候,顧及忽然一拍腦門驚呼道:“我想起來了,那年天府出事你說是因為定西將軍,但是我問你你說以後跟我講。”她咬了咬牙,做出生氣的表情,“現在他老人家都走了你才跟我講,我是不是得謝謝你這麼有耐心?”
“不用客氣。”樂喬眯眼一笑,“畢竟他養你二十年。”
“對啊,養育之恩無以為報……”
“所以你叫他爹我也沒攔著你啊。”樂喬揉了揉顧四腦袋,“當然你不能勉強我也叫他爹對不對?”
“我也沒勉強過你,你甚至都不願見他一麵。”顧及悶悶不樂道,“你早些告訴我就好了,早些告訴我這麼多年你都在幫他處理後事……那我肯定不會總煩你去見他老人家了。”
“不對。”
“哪裏不對?”
“我不想見他是因為你素敬他如父,他卻從不當你為親子。先前拿你來阻擋家禍我且忍耐,後來又想推你上位保留顧家權勢……”
“你說的更不對。”顧及脫口打斷樂喬,為父親辯解,“正是因為你不喜歡和他相處,你才不知道爹有多疼我。”
樂喬笑著不說話,心中卻恍惚回憶起初進顧府見顧四時的情形。貪蛭並不能使顧思遠冷落他所謂的掌上明珠,除非他本來就不如表麵那樣在意顧四。後來她稍把顧四的病症說的嚴重些,老將軍便唯恐惹禍上身,匆匆把顧四推給了樂郎中。
虧得顧四從不計較,並念了他一輩子的好。
罷了。
顧四順心就好。
去年九月定西王顧思遠以八十六歲高齡壽終正寢。十月,方臘在亂石堆中尋得一顆十寸方圓的寶石。為了留住寶石,方臘率人襲擊了前來搶奪奇石的官兵,之後殺害裏正方有常一家四十餘口,揭竿起事。
這其中他人看不出關聯,樂喬卻看得出。
看穿了之後樂喬不得不感慨一句將軍生前安定江山,死後也能撼動一朝基石。
那顆石頭正是顧思遠的今生——教尋常人生出吞山河的氣概,以兵製兵。
妖籠作為庇護諸神妖鬼怪的地方,若非使命達成,怎會那麼容易被人損毀。那晚上,看著師父特意修築並藏有符咒的莊嚴門頭轟然倒塌,樂喬差點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