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會感到害怕……尤其是在那個人可能是折原學長的情況下。

扣上襯衫的最後一顆紐扣,岫野椋整個人驀地停頓下來,她不由地回想起不久前來良祭上的重逢。時隔多年之後,她和折原臨也的相處模式和高中時代幾乎別無二致,關於這一點,與其說是令人高興、令人懷念還不如用“前所未有的違和”來描述才比較恰當。

明明是自己親口說出“永遠別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裏”的絕交宣言,現在若無其事的靠近和閑侃又算是哪回事呢?裝作沒發生過那起惡性事件,然後默不作聲地原諒我、想和好嗎?時間久了所以看淡了不在意了嗎?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情,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獨折原學長不可能。

折原臨也決不輕易原諒。岫野椋直觀地做出論斷。

這個有著溫柔又精悍的麵貌的男人比表麵上看起來難纏得多,內裏要說是一肚子壞水也不為過。嘴上毫不避諱地宣告對人類的無疆大愛,內心卻無時無刻不滿懷惡意,唯一忍得了臨也折騰並與其保持了友人關係至今的岸穀新羅對臨也的評價也是“令人作嘔”。

既非徹底的惡人,也不具備良善的傾向,大抵就是這樣一個奇異的存在。折原臨也著實是個讓人頭痛到死的胡亂分子,這一點,岫野椋心裏相當清楚。盡管來良高中短暫一年的相識經曆中,折原臨也未曾有過對她直白地亮出獠牙的時候,但她明白臨也並不像他所表現的那般溫善可親。

學院祭碰麵的那段時間裏,可以感覺到惡意。從折原學長身上,可以感覺到隱約的毫無理由的惡意,在媽媽去世的時候,也產生過類似的感覺。可是……

可是。

可是……果然還是無法拒絕。

就如同高中時代,明知臨也的惡劣名聲並非謠言作假,而岫野椋仍舊沒有選擇疏遠、甚至不惜以和水戶清見鬧不和為代價保持了這段朋友關係。時過境遷的現在,她依然無法拒絕臨也的靠近、無法拒絕哪怕是虛偽的一丁點善意。

就算是接受了那麼無情的絕交宣言,我也沒有辦法回報同等的態度。因為……

因為。

原因其實簡單得過分——因為岫野椋喜歡折原臨也。

甘願承受一切惡意的中傷、承受全部殘忍的背棄,到了這個地步也依舊眷念的原因除了喜歡之外還能作他想嗎?

無可逃避,無可辯駁,岫野椋是喜歡折原臨也的。

學院祭相遇那刻,她表麵上相當鎮定,胸腔裏震耳欲聾的轟響卻在向她叫囂喜歡上對方的既定事實,開閘泄洪般磅礴地淹過堤岸吞沒心田的思念與眷戀亦絲毫造不得假。

高一的末尾,收到絕交宣言時感覺到的洞穿心壁的痛楚就已經讓岫野椋模模糊糊地察覺到自己對臨也到底抱有著怎樣的心情,隻是尚未來得及確認邊無疾而終。不料沉眠數年之後這份心意竟然強勢複蘇了——

我喜歡學長,比我想象中還要喜歡他,比我想象的更早以前就喜歡上了他。

喜歡到動搖、喜歡到就算已經意識到日常或許會受到威脅也不肯放開的地步。

岫野椋的思路頓了頓,緊接著從停滯中蘇醒過來,一邊繼續緩慢地思索,一邊著手收拾一些隨身物什塞進背包。

如果讓岫野椋自己選擇的話,她一定不想要喜歡上折原臨也、喜歡上一個難以理解的怪人——不管是喜好、誌趣還是思維方式、行為習慣,折原臨也都處在她領會不了的層麵。

他擁有邊緣化的觀念以及超越普通人的思考高度,也許正如“臨也”這個先知之名本身所喻指的那樣,折原臨也是個極端化邊緣化、高於人類近似於“神”這個概念的個體,雖然折原臨也仍處於人世俗物的範疇,沒有變成某些奇怪的東西,但他顯然和一般的俗物有著雲泥之別——而這差別是以成為岫野椋跨不過去的鴻溝。

這道鴻溝阻絕了一切,卻獨獨沒擋住喜歡的心情。

——這愛戀簡直像一場劫難,甚至無從追溯究竟是何時開始的。連傍晚鋪滿歸路的霞光與百八鍾的最後一聲鍾響也無以分辨。

岫野椋拉上拉鏈,眼見鏈齒一路扣合到底,她把背包甩上了肩,抱起裝著馬甲的紙袋走向玄關,如同一名無畏的勇士。

不過,那些都沒關係——什麼時候喜歡的、為什麼會喜歡、有多喜歡之類的,全部無關緊要。已經做好了——接受一份得不到結果的單戀一個人生活的覺悟,我的日常,是不可能接納折原學長的。我和學長之間,不可能再有超越“過去的熟人往後的路人”之上的關係,對此我很肯定。

盡管有點難過,但這才是我能夠把握的日常——這才是我想要,從最初到終結、絕對不曾改變過的東西。

岫野椋鎖上公寓大門,向新宿車站進發,懷揣著不可名狀的堅定與自信,她再一次無意識地準備蹚入池袋那一灘渾水中去——她當然不知道,她所堅信不疑、堅守不改的日常,自此刻起,也被一同莫名其妙地攪合進去了。就如她沒法改變喜歡上折原臨也的事實一樣,日常的灰飛煙滅也同樣身不由己。

在某些人別有用心的推波助瀾下,池袋各處皆醞釀起了紛爭的漩渦,並向同一處集中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