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都不具備一口氣吃下對方的可能性,不過顯然打拉鋸戰也帶給了臨也相當程度上的愉悅——
沸點低易炸毛的無腦呆瓜,任誰都想去欺負一下的吧?隻是脫身的時候需要用點手腕,這一點比較麻煩就是了。
今天,臨也的逃脫計劃也像往常一樣順利實行了,但是發生了小小的意外,就在於縱身躍下人行天橋著陸時不幸被翻倒的垃圾筒擦傷了手臂,一道四公分長的口子,不深不淺——來良綜合醫院就在一百米開外,說不上是運氣還是天意。
掛了號,沒有排隊,在普通門診做了簡單處理,醫生隻叮囑了一句傷口不要碰水就未再多言,大約是覺得不良少年在這方麵理應熟能生巧,臨也走出診室便摸著下巴不著調地思索——果真自己的優等生麵孔越長越不正經,已經不具備欺騙性了嗎?
神遊的當口,對麵一陣雜亂的腳步交疊奔來,醫生護士語氣急促地交談著,與臨也錯身而過之際依稀漏出“快聯係病人家屬”“馬上準備手術”之類的隻言片語。臨也好心地側身閃開,為這群手忙腳亂的白大褂讓出了道路,眼神不經意地自轉運床上一掃而過,頓時僵住。
喂喂……開玩笑的吧。今天可真是中了彩了。
臨也發怔的片刻,那張轉運床連帶被按著呼吸麵罩躺在上麵的病人已被簇擁著推向了急診部。他這才回過神來,撓著頭走向了急診部的前台。臨也對不相關人士的臉一直記不大住,盡管有過幾麵之緣但印象並不明確,需要確認一下。
“啊,剛剛送進來的急救病人嗎?請稍等,我查下記錄……嗯,有了,岫野知和子,病人隨身的證件上是這個名字沒錯。不明原因誘發心力衰竭,目前正在接受手術。”
“我了解了,非常感謝。”
心律的增幅變得明顯,臨也的嘴角攀上詭譎的笑容,他以十二萬分的惡意掏出攜帶電話端放在手心,操縱著微顫的指尖撥出了一串號碼。
興奮。興奮得不得了。臨也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怖得讓人尖叫的預感——他今天興許可以見到,岫野椋絕望到崩潰的樣子。
此時此刻的岫野椋身在陽光城一家新開的甜品店裏——她被水戶清見拖出來嚐試這裏頗受歡迎的新品蒙布朗。攜帶電話被隨手擱在桌上,她起身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她看見清見一臉不悅地把攜帶電話遞過來,撇嘴道:“有人找你。”
“謝謝。”接過,一看來電顯示,岫野椋心下了然,她歉意地點點頭,“我出去接一下,馬上回來。”
“啊啊,快去快回。”
岫野椋渾然不知,在電纜的另一頭,池袋的另一個地點,她的日常,被完全地顛覆,桌上一份一口都沒動過的蒙布朗,就被一直孤零零地擱在了那裏。
——少女在池袋街頭不顧一切地奔跑。地鐵。站台。街道。樓宇。欄杆。天橋。車輛。人潮。所有的一切都像無法挽回似的飛速退後,光線不甚明晰。
大口大口地呼吸,心壁奮力擴張,然後又極致收縮,耳邊呼嘯的風聲盡數淡去,腦海被血液轟鳴和心泵擂動的聲音占滿,在某個瞬間抹消成一片空白。
厚重的冬衣裹在身上,太過累贅,被汗水打濕之後沉重到了拖緩腳步,岫野椋揚手扯掉圍巾,毫無知覺地解開前襟的扣子。棉外套。開衫。毛衣。一件一件褪下,全部被扔在了路上,引來路人奇異驚詫的目光。寒冷。疲累。感覺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奔跑成了軀體裏唯一的意識。
大門。醫院。急診樓。
樓梯。拐角。走廊。手術室。
“小椋……?!”
折原臨也轉過身的那一刻,震驚了。溫度仍處於零下的冬天,岫野椋身上僅有一件單薄的襯衣,裏外濕透,汗如雨下。長距離的瘋狂飛奔導致大腦缺氧和體力透支,岫野椋在聽到自己名字的刹那一陣暈眩,腿腳一軟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來,尖銳的耳鳴和胃部不適使她忍不住幹嘔起來,她一把抓住在她麵前蹲下的折原臨也——像是溺水的人見到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揪住他的袖口,張了張嘴卻愣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岫野椋的目光越過折原臨也的發梢投向後麵,手術室大門上方代表手術進行中的紅燈並沒有亮著——這意味著她沒能趕上當庭答辯環節,等待她的隻有終審結果,不得上訴,無可更改。喘熄聲裏依然夾有極重的雜音,喉頭冒著血腥味,她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瞪大眼睛盯著臨也,不敢錯過他雙♪唇的任意一次開合。
少女仰著臉,不時有豆大的汗珠順著頰側和脖頸淌進衣領。瑪瑙色的瞳孔微微散大,清澈的光影在裏麵遊弋徘徊,視線袒露出的驚恐無措以及近乎懇求的姿態猝不及防刺痛了臨也。
痛。痛得要命,柳葉刀剜入胸膛那樣深切刻骨的疼痛在心尖搏動。可是理智卻開心地在尖嘯。
啊啊,果然啊……果然露出這種表情了。
渺小又脆弱的人類。不管是因怎樣無聊的笑話而笑,不管是吃著怎樣甜膩的食物和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不管是用怎樣不值一提的理想寬慰自己活下去——都不可能擺脫本性最深處的懦弱和苟且的。再怎麼高尚的品格,再怎麼堅強的個性,從聖人到愚者,從內閣首相到殺人犯,沒有人能否認深藏著的懦弱的那個自己——無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