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麼落俗套的說法。

眼前的少女眉眼幹淨五官端正,可惜和自家二妹不相上下的麵癱毛病讓她的腦門上不容商榷地貼上了死人臉標簽,平日裏遲鈍又沉悶的性格也並不討喜——總而言之,完全不是會讓人冒出“啊,笑起來一定很好看”這種念頭的女孩子。

臨也忽然明白了,之所以會恍惚,並非是“這個萬年麵癱居然笑了”,也不是“啊,笑起來很漂亮”等等諸如此類的原因,而是他感覺到,岫野椋的心裏,滿滿的喜悅和寧靜。

不常笑的人的笑容的確珍貴,因為它更為豐厚,更為真誠——一定是高興得無以複加了所以才會選擇笑出來的吧,這家夥。嘛嘛,說什麼畢生願望是回到日常——這不是正好擁有著嗎,安寧而幸福的瑣碎日常。

折原臨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於是幹脆、在投落進走廊的溫厚陽光裏,順應著少女的心意,加深了笑意。

多年以後,折原臨也在冒出毀掉岫野椋的惡毒念想時之所以會產生轉瞬即逝的遲疑和愧怍,大概就是由於他驀然想起來高中時代,少女鮮少表露的真摯而單純的快樂,以及隻有他一人見到過的恬淡笑靨。

“對了小椋,大賽奪魁,還有晉升部長,祝賀你哦。”

“謝謝,學長。”

岫野椋和折原臨也,他們誰也沒有想過,原來彼此之間存在這樣一種直接的關係,猶如上蒼所給予的光明一般,如此強烈。

他們自身沐浴在這種強烈光芒帶來的溫暖裏,卻並不會注意到,這種光芒在不知不覺中紮疼了別人的眼睛。

這是第五次了——在學校裏和折原臨也打上照麵,還沒等岫野椋好好和他打個招呼,就被水戶清見陰著臉以各種情緒化借口直接拖走。岫野椋隻能匆忙扭過脖頸向臨也揮揮手然後返身跟上清見急欲離開的腳步。

稍稍瞅瞅娃娃臉姑娘緊鎖的眉頭,和從眼角泄露出的不耐神色,岫野椋一頭霧水。相處得久了,她很清楚清見雖然怯生,但卻是個待人和氣的溫柔姑娘——那麼失禮的舉動實在不符合她的風格。

這種狀況不是一次兩次了,果然不問清楚不太好吧。

“呐,清見。”她小心翼翼地注視著水戶清見的表情。

“怎麼了?”清見頭也不抬地應著。

“你好像很不高興——每次我和折原學長說話的時候。”

“……沒有。”清見咬咬了咬下唇,半晌,悶悶不樂地吐出了否定句。

“絕對有吧,太明顯了。”岫野椋困擾地晃了晃腦袋,果決地按滅了腦海裏驟然亮起的“清見該不會是暗戀學長所以才不滿我和學長說話吧”的小燈,壓抑著心頭橫生的吐槽欲望,試探性地說道,“不講出來的話,我是幫不上忙的哦?清見自己一個人頭疼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吧……”

“所以說讓人頭疼的明明是阿椋你才對吧?!”似乎隱約猜到了岫野椋不切實際的腦補,清見忍無可忍地截斷她的發言,氣惱地一跺腳,壓低聲音,“阿椋為什麼會和折原臨也走那麼近呢?那分明是來神最危險的人物啊,很容易給自己惹來麻煩的吧?!”

岫野椋當即懵了。

就如囚於籠中的野獸會漸漸失去它寒光凜凜的獠牙和利爪,溫水般的日常生活早已讓岫野椋在某方麵鮮有的警覺和敏銳大大生鏽鈍化了,她從沒考慮到那個層麵上去,如今這分量十足不懷好意的問題當頭砸來,她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

和當初折原臨也說要幫她實現回歸日常的願望的時候一樣——

“……抱歉,清見。我會好好想一下的——請讓我好好想一下。”

——再一次落荒而逃。

清見的質問似乎打開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閥門,從那一天起,有關折原臨也的各種風聞,通過各種渠道有意無意地、爭先恐後地鑽入了岫野椋的耳朵。

個性糟糕興趣古怪,頭腦聰明但很不合群,搭配溫柔的相貌反而讓人產生強烈的違和感。國中時靠暗地裏組織棒球賭博發過橫財;不明原因捅傷過唯一的好友岸穀新羅,接受過警察輔導;在某個特定群體內具有不正常的號召力,身邊時常圍繞著一批信徒似的女學生,據說曾害一名學妹退學,具體情況知情者甚少——如果這樣的家夥有一個已經敬謝不敏了,那麼更令人退避不及的就是把與其最不對盤的另一個來神恐怖分子,平和島靜雄一同拎上台麵。這兩個人一旦撞上,總是伴隨著毀滅性的殺傷力,在池袋範圍內都相當出名。

一言以蔽之,劣跡斑斑,疑點重重。折原臨也這個存在本身,好像就已經違和到了極點。

岫野椋恍然發覺,她一點都不了解這個總是麵帶爽朗笑意,許諾要幫她實現願望的學長——他和傳聞中的,確實是一個人嗎?

在岫野椋極為有限的交往圈中,想要找一個人解答她的困惑簡直比登天還難——水戶清見的排斥態度顯而易見地擺在那裏,去找折原雙胞胎似乎不太合適,岸穀新羅她不熟,平和島靜雄……他壓根不認識她。

——很傷腦筋啊。

叼著波板糖的棍子,舌尖殘餘的奶味正漸漸淡去,岫野椋拎著書包背過雙手,穿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緋紅的夕照在腳邊流淌成沉默的長河,追逐著深淺不一的足跡無限延伸,薄光照映著身旁來來往往卻留不下印跡的人們的臉龐。身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煢煢獨立,形影相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