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流雲退回到一秒鍾前所在的位置,如果曇花退回到昨天晚上開放的姿態,如果椋鳥退回到去年夏天覓水的河邊、
——如果時間如同相交的平行線退回到無窮遠的那個“過去”——有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是否還會像最初那樣遇見。
縱然歲月的車轍滾過的痕跡早已風化到無法辨別,曾經的一個人卻依然堅信著腳步的每一次起落所確定的方向,都將通往另一個人所在的遠方。
睡夢中,岫野椋習慣性地攏緊胸`前的被子,雙手交握在一起,縮緊自己——宛如下午六點喪鍾響起時,巴西裏卡風格的老教堂裏匍匐著的虔誠的信徒。她無意識地流下了眼淚。
似乎不論現在的天空是何種顏色,不論未來的清風鍍上何種光澤,我都沒能忘記,默片般的記憶所精心雕篆的最早的當初,你是以怎樣耀眼的姿態降臨到我的生命裏,這究竟是為什麼。
六年前,九月。池袋居民宅公寓。
少女抱著被子坐在床上出神。褐色的秀發披滿了背部,色澤柔亮,淩亂額發下衍生出瘦削的臉部輪廓,挺俏的鼻子增添了幾分亞洲女性鮮有的立體感,略薄的雙♪唇緊抿著,稍顯蒼白。眉下嵌著一對瑪瑙石般的眼,平靜而淡漠,有如一汪不起波瀾的湖泊,並非深邃得捉摸不透,反而純粹得一望見底。
少女單純地發著呆,直到透過窗戶灑進房間的光從灰白變成了淺金,才如夢初醒般打了個毫無意義的哈欠。少女麵無表情地瞥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鍾,然後緩緩地下床,趿拉著拖鞋拖遝著步子走進內衛洗漱。
十分鍾後走出內衛,精神了一些,打開衣櫃找出昨晚就已熨平燙好的學生製服扔到床上,摸索著一粒粒解去棉睡衣的扣子,姣好的身體曲線在穿衣鏡中暴露無遺,當然,並不是所有細節都會被鏡子映照出來——比如說少女後腰上一處像是長期被什麼物件硌住而留下的淺色痕跡以及右手手掌某些特定部位上覆蓋的繭層。
少女穿戴整齊後走出了房間,拐角外即一方八疊大小的起居室,不算寬敞,但布置得很溫馨,穿過起居室,少女拉開移門,在餐桌前坐下,向餐桌對麵溫柔微笑的女性輕聲道:“早安,媽媽。”
“早安,椋子。”
少女——自然是名叫岫野椋而不是岫野椋子,可是麵前這位渾身上下散發著大和撫子氣息的年長女性——岫野知和子一直固執地認為“椋子”聽起來比較可愛,所幸岫野椋自認雖然心胸不算特別寬大,但多容下一個平假名還是綽綽有餘的,於是也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思=兔=在=線=閱=讀=
吐司烤成誘人的金黃色,抹上一點藍莓醬,酥鬆可口,甘酸對摻,再加上半溫的牛奶——幸福大概不過如此。
吃飽喝足,胃也微微暖了起來,岫野椋雙手合十:“我吃好了。”
岫野椋收拾掉杯盤,剛要去拿書包,岫野知和子就招了招手:“呐呐,椋子過來。”
“什麼事,媽媽?”
知和子微笑著搖了搖手中的梳子以及青蓮色發帶。
岫野椋愣了一下,輕歎一口氣,轉身搬來小凳子放到知和子跟前,背對她坐下。為了顧及知和子的坐高以及她自己本身就不矮的個子,岫野椋不得不稍微佝起背。
“媽媽,我這個年齡好像不再適合梳雙馬尾了。”盡管嘴上這麼說,岫野椋也無任何實質性的反抗行為。
“咦?可是我覺得椋子不管什麼年齡都很可愛呀。”
“……這話的邏輯被什麼東西吃掉了吧,媽媽。”
很快的,披肩長發被高高束起,紮成了雙馬尾,岫野椋癱瘓的臉上似乎多出了微不可察的無可奈何。知和子則笑眯眯地打量著女兒:“嗯,我特意選的青蓮色,果然適合椋子呢。”
“……媽媽這麼說的話,我也懶得反駁了。”岫野椋拎起包,走向了大門,“那麼我走了,媽媽。”
知和子搖動輪椅靠近了一些:“路上小心,高中第一天,要加油呀,椋子!”
沉靜的湖泊流竄過一絲些微的閃動,岫野椋忙別過了目光:“嗯,我會的。”
岫野椋,女,十六歲,來神高校高一新生,於此,懷著小心翼翼不動聲色的憧憬,開始了她平凡的日常。
隻是她沒想到,所謂平淡得和瓷杯裏的白開水一樣的日常,居然有著這麼驚天動地的開端。
進入來神高校新生開學典禮之後是領取書本,安排座位,由於出眾的身高,岫野椋被排到了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這恰恰很合她的心意,因為偶爾走一下神,大概也不會被注意到。
她單手支住下巴,窗口灌入的清風拂動棕色的發梢,青蓮色的緞帶翩飛成振翅的蝶,眸中的光不著痕跡地流動起來,罕見的柔和——願這般歲月安好,願這般流年流長。
——她所萬分珍重地、萬分小心地捧在掌心的是和普通人無異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