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香樟是因為,她在高中時期就有所耳聞,同學們私下裏稱這棵香樟受到神明庇佑,雙手合十繞樹低頭走三圈的話,就能永得天佑,幸福安康,逢考必過科科不掛,一出門就撞見好萊塢明星,回到家發現茶幾底下藏著索馬裏海盜無盡的財富……當然後麵那些都是在扯淡。
不過好像還是很厲害的樣子。
岫野椋拄著下巴,神情專注,鉛筆已經在紙上切出大型,碳素筆夾在指間準備進一步的定型著色。她花得並不精細,打算回到新宿後掃進電腦用Photoshop重新上色製作,效果更好。
大致完成之後,在樹梢加上一隻風箏,天空的一角掠過飛鳥。
每個人眼中的樹都不一樣,所理解和想象的故事也都不一樣,正是由於棲居的方式各自不同,所以才各自精彩。生活這種東西,是好是壞都不重要,還是那句話——因為存在本身便具有意義。
所以她和她眼裏的香樟樹的故事便到此終止了——樹拴住了風箏,終會有孩童前來取下,飛鳥最終離開了它,飛往所歸屬的地方。不盡完滿,也未必悲傷,至少還有陽光。不過——
“還是很想知道啊,為什麼會被稱作‘神樹’呢。”食指輕彈畫本,岫野椋出口氣,吹起垂落在額前的發。
“是因為小靜喔。”突如其來的聲音壓在頭頂響起,岫野椋一愣,仰起頭,不意外地對上折原臨也充滿狡黠笑意的紅色眼眸,“真專注呢,我都站在這裏好久了。”
“畫畫的時候如果被讓人犯惡心的東西影響了的話,畫出來的東西也會扭曲。”岫野椋麵無表情地合上本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所以說您能不能先告訴我,‘小靜’是什麼東西啊學長。”
“啊,那個嘛、”臨也一副老神在在的腔調,豎起食指晃了晃,“套用一句話就是——
“你還記得當年那顆被平和島靜雄連根拔起的老香樟嗎?”
“……”岫野椋被噎得一陣牙疼,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加足馬力吐槽那句莫名其妙的話,隻聽得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攫破長空——
“臨——也——!!!”
嘎嘣一聲,嘴裏的波板糖碎了。
岫野椋一驚,猛地抬頭,隻見一巨大的呈規則幾何狀的灰綠色物體在視野裏迅速放大,直朝麵門飛來——學校裏的……垃圾桶嗎?
平時長到斷裂的反射弧隻有在奇怪的事情上反應才會格外靈敏。
要、要被砸死了吧?!!岫野椋頂著一張全無波動的臉,在內心卯足勁嘶嚎。
“啊……糟了,是小靜……”
耳邊傳來低低的歎息,帶著僵硬而無可奈何的笑意。大腦千鈞一發之際朝全身的運動神經發出“躲避”這一指令,接受了刺激的肢體剛要驅動,卻因那聲笑歎而當機般定格——渾身僵直。
要砸過來了啊啊啊啊!!
就在岫野椋自暴自棄閉上眼睛準備去找馬克思喝茶的時候,忽覺一股力道攬上腰際,緊跟著身子一輕,短短幾秒的騰空後,雙腳又踩上了穩定的水平麵。心泵強健有力的搏動聲即便隔著衣料也依舊清晰得可怕,呼吸均勻順暢,沒有一絲一毫紊亂的痕跡,哪怕看不到,要想象出那張清俊麵孔上篤定而戲謔的笑容也並不困難。
垃圾桶最終自然是砸空了。岫野椋睜開眼,見到的是一名有著燦爛金發的高大男性,從此間距離和仰視角來推斷,海拔直奔一百八十五公分,一身帥氣的酒保服,可惜搭了一副與黑色西裝馬甲和白襯衫的氣質完全不匹配的憤怒表情,墨鏡下眼周暴起的青筋呼之欲出。
很漂亮的臉型和下頷,可惜……岫野椋偷偷瞟一眼臨也尖削的下巴,中肯地評價,和折原學長一樣,都毀在內在與皮囊的差值上了。
“喲,小靜,還是這暴躁呢。”臨也微諷地勾起嘴角,“不過手上這麼沒有準頭的話,造成誤傷會讓人很困擾的。”
“囉嗦!你這隻跳蚤才最讓人困擾吧?!出現在池袋又想幹什麼壞事嗎?!”平和島靜雄捏緊了拳頭,骨節咯吱作響,連岫野椋都聽得一清二楚。
“嘛,我的口碑居然這麼糟糕,這樣說的話,我很傷心哦,小靜~”
“唔嘔……”極煞風景地,岫野椋冷不防幹嘔了一下,迅速捂住嘴也沒能挽回陷入尷尬的場麵,她淡定地頷首,“十分抱歉打擾到您放射惡心光波了,學長。您二位繼續。”
臨也的眼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他抬起手按在岫野椋的發頂,接著狠狠向下摁去,硬是把她一百七十公分的高度摁下去一半:“早說過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小椋。”
岫野椋麵無表情地直起腰:“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學長。”
“你們兩個……”被晾在一邊的平和島靜雄氣壓驟低,“一直在那邊囉囉嗦嗦囉囉嗦嗦的真是煩死了啊!!”
“喂、喂,小靜!”臨也本能地感覺不妙,右手抄進口袋摸刀,不想卻有人反應比他更快——
哢——
折原臨也怔住了。平和島靜雄也怔住了。至於那棵時隔兩年,此刻再度成為兩個命中相克八字不合的死對頭校園大戰的犧牲品、被連根拔起的老香樟——它哭了,一臉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