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衣魑魅(1 / 3)

四月下旬,鬆樹村。

天已大亮,一陣微風從窗口徐徐吹了進來,屋外牡丹花香被風吹進屋內,芬芳撲鼻,沁人心脾。

我睡得迷迷糊糊,一把扯開蓋在肚子上的薄被,翻了個身繼續睡。半睡半醒間,一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飄進來,肚子很配合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饑餓使我睡意全無,起身打開衣櫃,換下被汗水濕透的衣服,隨手取出那件平日裏舍不得穿的大紅色短襦裙換上。裙擺下繡著兩隻生猛的老虎,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張著血盆大口像是要撲出來吃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吃飯。我這人沒有什麼雄圖大誌,唯一的嗜好就是吃、吃、吃。

急急衝到房門,掀開門簾,娘正在堂屋中擺著碗筷。

“娘,你今天做了什麼菜,好香啊!”我嚼了兩下嘴巴,雙眼放光盯著桌子上的菜,像極了閻羅殿的餓死鬼。

娘擺好了碗筷,看到我這副模樣,不禁啞然失笑,滿眼寵溺道:“當然是我家雪兒最平日裏最愛吃菜咯。”

我抱住娘的大腿,笑得十分諂媚:“娘最好了,娘是世界上最疼雪兒的人。我長大後,定要好好孝敬娘。”

娘不再說話,緩緩蹲下身子,神色落寞地摸了摸我的頭:“快些去洗漱吧,一會菜涼了。”我點了點頭,便走出去打水漱口。

娘坐在桌前,呆呆地望著桌麵出神。這已經第三天了,爹還沒有回家。聽隔壁李初夏的娘說,爹以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出生的時候,那是一個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冬天。由於幹旱少雨,全城百姓莊稼減產,甚至有的百姓人家幾乎是顆粒無收。然,我家就是處於這種情況。

由於長年營養不良,娘在未生我之前就已經是身體羸弱,瘦得皮包骨。

在我剛生出來不到半刻鍾時,由於子宮收縮乏力導致大出。腥紅的鮮血浸濕了厚重的棉被,失血過多的她已經陷入昏迷,整張臉慘白的無半點血色。好在華大夫及時趕到,將已經半隻腳踏進閻王殿的娘從死亡邊緣拽了回來。

生完我之後,連解決溫飽都成問題,吃了上頓沒下頓,身體更是越發地虛弱,後來一直都懷不上孩子。爹曾帶過娘去看大夫,大夫卻說娘因第一胎時元氣大傷,導致身子過虛,加上天寒地凍受了涼,胞宮落下病疾,若是想再懷上怕是很難。

自此以後,爹變化很大:從滴酒不沾到天天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這一切的一切竟是因為——我是個女孩,而娘一直都沒能再給他生個兒子。

學過醫的人都知道,生男生女的是由男方精子中的染色體決定,女方隻是負責將孩子生出來。

男人是種子,女人是田。你撒的是西瓜種子,還妄想能種出葡萄來,簡直不可理喻。

“娘,我們用膳吧。”我拾了一張竹椅,一屁股坐上去,開始吃起來,“娘,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一大早起來做了這麼多好吃的。”我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娘眼眶發紅,眼裏泛著淚光,良久才哽咽著說:“今日是你爹的生辰……”

我愣了愣,有些詫異地望向娘的臉上。隻見她身子微微顫動,一直隱忍著的淚水猶如決堤的洪水,沿著臉頰簌簌落下。

“娘,爹都有三天不著家了。哪次回來不是除了問你要銀子買酒喝,就是喝得像爛泥攤不省人事。要我說娘你就不該理他,讓他自生自滅算了,你也不用過得這麼苦。”我裝作怒火中燒的樣子,數落著爹,希望她能心裏好受點。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完顏雪!”娘一臉嚴肅大聲嗬斥著我,“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滅,不管他做過什麼事,他始終是你爹,你身上流淌著他的血,這些話若是下次讓我再聽到,我就拿竹條抽你,聽到沒?”

我沒說話,臉上寫滿了四個字——我不服氣。我覺得我說得沒錯,爹對我們娘倆不管不顧,一個大男人自己整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竟還要伸手向自己的女人要銀子買酒吃,這算哪門子的男人?

娘見我不說話,竟然真的起身去拿放在角落裏竹條,朝著我走過來。瞧那嚴肅的架勢,我嚇得跳了起來,眼珠子骨碌碌盯著娘手中的竹條。

冷靜!冷靜!冷靜!

好漢不吃眼前虧,隻有傻子才會吃眼前虧,而我又不是傻子。

“娘,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以後我都不會亂說話了,娘……”我努力擠出兩滴鹹鹹的眼淚,可憐兮兮地望著她,咬唇嚶嚶啜泣著,娘果然心軟了。

以前我每次闖禍,娘好幾次都氣得拿竹條到處追著我打。可每次隻要我擠出那麼兩滴鹹鹹的眼淚,再假裝服個軟,認個錯,娘就心軟了,不舍下手。

這招屢試不爽,今日仍舊如此。娘最終還是不忍心下手,背手繞著桌子轉了一圈,歎了口氣:“坐下來吃東西吧,今天是圩日,要去進城的話要趁早,晚了我就不允許你去,危險。”

“你真的不打我?”我試探著問。

“不打。”

“不騙我?”

“我何時騙過你?”娘哭笑不得。

“好吧,我相信你。娘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漂亮,最溫柔,對我最好的人。”我說得一本正緊,臉不紅心不跳。娘‘噗’一聲笑了出來,:“馬屁精。”

吃飽喝足後,我正準備開溜,卻被娘叫住:“雪兒,你叫上隔壁家初夏一起去吧,她比你大兩歲,辦事比較穩妥,有她陪你,我方可放心。”

“好,我這就去叫她。”我咧嘴衝娘傻傻一笑,就往村頭一路狂跑。

自打我記事起,就是那種玩世不恭、頑皮搗蛋的熊孩子。我的性格,興趣,愛好沒有一樣跟女孩子掛鉤。其他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情我都敢做,比如爬樹,攀岩,打架。於是乎,我娘為此頭痛不已。

我才不要同李初夏一起進城,以前每次跟她在一起,她總要管這管那。這不許去那不許去:這不能玩,那不能玩,實在是無聊至極。

李初夏的祖父與我的祖父是拜把子兄弟,因為這一層關係,我們兩家一直來往都親密。

李初夏性子像極了她娘,迂腐封建,食古不化。整天把那套酸得掉牙的說辭掛在嘴邊——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女子應三從四德,站有站樣,坐有坐相……於是每每她看不過我所做之事,總要絮絮念我:

“完顏雪,你瞧瞧你自己走路大搖大擺,那點像個姑娘家,說你是個粗野莽漢還差不多……”

“完顏雪,你竟然想去賭坊,那種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的地方,是咱們女孩子能去的嗎?不行,我要告訴你娘,讓她好好說道說道你……”

“完顏雪,你居然跟男孩子打架,你不曉得男女之間授受不親嗎?這是禮製……”

光是想想我就覺得頭痛,更別提讓我跟她一同進城去趕圩。正當我大汗淋漓、氣喘籲籲趕到村頭時,狗子正坐在桂花樹下的大石頭上朝我招了招手。

我一走近,狗子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了一番,一臉鄙視:“豬雪,才幾天沒見,你竟然比之前長得更胖,你長得這般虎背熊腰,神似母豬,將來誰敢要你?”

我毫不猶豫地回敬他:“我胖起碼我有力氣,反倒是你,瘦狗——”我頓了一頓,接著說“你看看你自己,渾身上下沒二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賭你娶的媳婦天天虐待你,一拳頭打得你滿地找牙。”

狗子原名叫黃大鵬,因為他的爹娘希望他能像大鵬鳥,可以展翅高飛,有所作為。但是他自從出生後一直體弱多病,有一回病得幾乎要了他的性命。在我們老百姓中,有這麼一個說法:孩子名字取得越賤,越容易養活。狗子的爹娘斟酌再三,決意將大鵬改狗子。

說實話,我實在是由衷地佩服狗子的爹娘。不是鳥就是狗,你們兩是拿自己當禽獸呢,還是當自己基因突變生了個禽獸?

“豬雪,你胖得像極了我家豬圈裏的那頭大母豬,滿身的肥肉,還整天吃個沒完沒了,過兩天我就讓我娘把它趕去賣給屠戶宰了它……”

“瘦狗,胖豬還能多賣點銀子,你這麼瘦的狗有誰會買,胖豬比瘦狗還值錢……”

“哦,你終於承認你是豬了。”

“你才是豬,瘦狗瘦狗瘦狗……”

“你才是狗,胖豬胖豬胖豬……”

“瘦狗瘦狗瘦狗……”

“胖豬胖豬胖豬……”

我和狗子吵吵鬧鬧,你追我趕,一路嬉戲打鬧著往城裏去。

進城的路要經過一片蔥蔥鬱鬱的鬆樹林,鬆葉細如毫針,密密麻麻長滿了每一條樹枝,即使是到了冬天,所有樹的葉子都變黃,鬆樹仍舊青枝綠葉,不畏嚴寒,直挺挺的佇立在冷風中,一身傲氣。

鬆樹林地上長年長著許許多多的蘑菇,有平菇,茶樹菇,黑菇等等,其中我最愛吃的是雞腿菇。雞腿菇,因其味道鮮美,口感極佳,形如雞腿,肉質似雞絲而得名。隻有在下雨過後,才會長出來。我愛吃,狗子也愛吃。

每次下雨過後,他總會背著一個比他身板還要大的背簍,邀我上山采雞腿菇。狗子明明知道自己背不了一大簍,還次次把自己的背簍裝的滿滿的,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慢慢的拖著背簍回家。

瞧著他那自不量力,又貪得無厭的死樣,我真想問西遊記裏的鐵扇公主借一下她那柄芭蕉扇,一下子扇他飛個十萬八千裏,。

“豬雪豬雪,你快看那邊。”狗子興奮地跳起來。

“有什麼好看的,這麼激動幹嘛。”

我白了他一眼,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離我們不遠處,幾個穿著一樣的男子雙手持劍,團團圍住一個身穿紫色齊胸襦裙的女子。

“豬……”我趕緊捂住了狗子的嘴巴,把手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狗子明白我讓他不說話,點了點頭。我拉著狗子,偷偷躲在了一棵百年鬆樹下的草叢中,凝神靜氣地盯著他們看。

“紫衣魑魅,今日我們華山派弟子定要斬殺你這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禍害,為武林除害。”一個方臉粗眉,虎背熊腰的男子粗聲粗氣道。

“哦,你說我是恬不知恥的妖女,這話說得有點過了,畢竟——”紫衣女子頓了頓,瞟了幾眼四圍的男子“畢竟,我從未撩撥過你,在你們這幫人之中,你長得最是難看,我對你完全不感興趣。”

“誰要你感興趣?少自以為是,汝等妖女作風不正,淫詞穢語,粗鄙不堪。”方臉不怒自威。

“呦呦呦,你該不會是因為我沒瞧上你,惱羞成怒了吧?畢竟男人嘛,大多數還是口是心非,明明心裏很喜歡在意得很,卻偏偏要死鴨子嘴硬,比如——你,不過你長得真的太醜了,我對你真真是提不起興趣……”紫衣女子嬌滴滴道。

方臉男惱羞成怒:“廢話少說,妖女拿命來!”

隨即大吼一聲“眾人聽令,天羅地網。”此話一出,幾個男子團團圍住紫衣女子,一把拔出長劍,劍鋒鋒利無比,齊齊刺向紫衣女子。

天羅地網,是華山派的絕殺陣法。陣法啟動,敵人被圍在中間,圍陣之人步步緊逼,集體進攻,劍陣湧動,若是敵人逐個抵抗,勢必會遭到其他方位的劍刺傷。

但——

紫衣女子媚眼一眯,定定立在原地不動,紋絲不動。就在還有兩三寸要刺中她時,她卻雙掌相對,屏息運氣,“砰”的一聲,那幾個男竟齊齊被震飛,重重摔在地上。

風起,葉落,裙擺隨風微微飄動。突然,她抓著雙臂間飄逸搖曳的繡花披帛拋向幾個男子手中的劍,長長的披帛竟似鋼鐵般堅韌有力,閃電般卷過他們手上的長劍,隻聽見‘鏘鏘鏘’幾聲,那些劍竟然硬生生被紫衣女子的披帛卷作一團,繼而輕輕一拋,那些劍竟然齊刷刷插在十丈遠的地上。此時,她已落在地上,披帛亦垂於地麵,絲毫未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