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沒一個人犯法,沒一個人進號子。他們說這話時,一臉的沾沾自喜。

我相信他們,村很小,才幾十戶人家,村裏人又淳樸,幾十年沒人犯法完全可能。

一次嶽母到縣城來,在街上買東西時,被人偷了20塊錢。嶽母呼天搶地號啕大哭,說是什麼鬼地方嘛,放在身上的錢也有人拿,我們胡場村就是地上放金子,也沒人要。

妻子點點頭,說:“縣城是不如我們鄉下好。”

老丈人70歲的時候我和妻子又去了一趟胡場村,為老人過壽,丈人的生日辦得很隆重,村裏男女老少連吃了兩天,個個興高采烈,但第三天不愉快的事發生了:妻子的弟媳上山砍柴,在小解時,被一個叫樹根的漢子強奸了。

弟媳哭哭啼啼回來了,我說這還行,這是犯法!告他,把那王八蛋抓起來。

妻子瞪我一眼,說:“村裏自有規矩,你胡說什麼。”

我的妻弟當時也在,他非常生氣,在屋裏來回喊叫,要找人拚命的樣子。

不久村長來了。他看見妻弟滿屋子亂竄,便勸妻弟不要生氣,也勸弟媳,讓她別哭,還說他會為他們主持公道。

我以為村長會去鄉派出所報案,把那個叫樹根的家夥抓起來,但出乎意外的是,村長根本沒去報案,村長當晚把那個叫樹根的漢子喊來,跟他說:按老規矩辦。

我不知道這老規矩是個什麼規矩,但村長下麵的話讓我明白了。

村長跟樹根說:“你睡了他的老婆,你也把你老婆讓他睡,這是老規矩,你不同意,我明天就讓上麵捉你。”

樹根沒做聲。

隨後妻弟喝了幾口酒,紅光滿麵出去了,半夜,妻弟回來了。

那時弟媳還在生悶氣,時不時地落幾滴淚。妻弟見了,就凶她說,你還哭什麼,我都睡了他老婆。

弟媳聽了,不再哭了,自回屋裏去睡。這事就算結束了。

我和妻子第二天離開了胡場村。

這以後不久。《××報》發了胡場村的一條消息,妻子先看到這消息,她揚揚得意地跟我說:“我們村上了報紙了。”

我瞥一眼,看見這樣一個標題:鄉風淳樸,鄉民厚道。副題是:胡場村農民遵紀守法,40年無人犯法。 我沒繼續看下去,隻瞪了妻子一眼,我說:“照胡場村的老規矩,永遠也不會有人犯法。”

妻子聽了,臉紅起來。

C篇 傾聽沉默

父愛如塵

父愛——

是深埋泥土裏的黑色煤塊,

是隱伏地表下的奔騰暗流,

是冰山重覆下的熾烈火山;

父愛——

不是山巔上燦爛耀眼的紅花,

而是大地上默默無聞的塵土。

賣豆腐腦的漢子是三年前出現在我們巷子的。

那是一個風雪的早晨,一陣賣豆腐腦的吆喝聲將我驚醒,我推開門—看,雪地裏有個漢子挑了一擔熱氣騰騰的豆腐腦正一聲聲叫賣著。

漢子四十來歲,上身穿一件保安製服,一臉的滄桑。從那生疏膽怯而猶豫的吆喝聲中,我聽出他是一個新手,而且內心飽含著焦灼而期盼的情緒。

在這樣寒冷的早晨,能吃一碗熱豆腐腦是很愜意的。

那個漢子身邊很快圍了一大群人,漢子一瓢一瓢將桶擔裏潔白細嫩的豆腐腦舀到碗裏,最後還給每人加上一瓢,把居民們樂得嘻嘻笑。

於是,這個冬天的早晨讓他攪得熱鬧了,生氣勃勃了。

如此多日,大家和那漢子混熱了,每次在買賣中少不了問候、說笑和拉扯些家常話,零零散散,我便知道了那漢子的情況:他原先在工廠保衛科工作,做豆腐腦是下崗後開始學的,他家裏有—兒一女,正在讀中學。

我吃著豆腐腦,常常想象著那漢子在前一夜如何備料,然後略微合一會眼,便和妻子在燈下磨豆、在鍋裏煮豆汁,趕天亮前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叫賣。

生意好時,他便有暫時的快樂;生意差時,他就為—家人的生計和兒女的學費煩惱。他終年為生活奔波,他的生活是艱辛的。

他不是高山,隻是芸芸眾生中的一粒塵土。他的生活開不出美豔的花朵,充其量隻能算是淡淡的菜花。

三年來,風雨陰睛、春夏秋冬,那漢子日複一日地在小巷叫賣,擔子裏由豆腐腦逐漸增加了些米粽。

巷子裏的生活,也日複一日地輪回,讓我生出些厭煩。我的思想假如是刀,也叫這生活鏽蝕得飩了,暗淡了。

有—段時間,那漢子沒有出現。開始還有人提起,後來各人都忙於生計,也就忘了他。

這個春天的早晨,我正坐在書桌前陷入深深的苦惱,我是追求生活詩意的人,可是我找不到這種詩意,我落入了無法自拔的悖理中,越是苦苦尋覓,就越是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