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過林,墳前那對紅燭在風嵐裏燃為灰燼,脆弱的掙紮著散發完最後的光焰,歸於寂滅。
墨晶從腳下的竹籃中,取出一對新的紅燭,小心翼翼的插在墳頭的黃土上,用火摺子點燃。
背後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那是腳步輕輕踏在落葉上發出的聲響。
步音漸行漸進,卻沒有人說話。
盛年恍若未覺,此時來的人又會是誰?
來人一身褚色衣衫,正是丁原。
他的衣衫雖已陳舊見短,卻從不願脫下;雖已補丁累累,卻也絕不肯換上新衣。
他徐徐走到墳前,凝望著墓碑上冰涼的字體,修長挺拔的身軀微微顫唞,強忍著激憤,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久久不起。
這刻,紫竹林中的風嵐雲煙,好像都被浸染了無限傷悲,金色的晨曦,輕柔透過薄紗似的雲霧,灑落在墳頭。
那幾滴露珠,悄悄的閃爍著晶瑩的輝光,是老天爺落下的淚珠麼?
丁原呆呆凝視新墳,回憶起與老道士相處的一幕幕舊時場景。
記憶中的歡樂溫馨越是多,他心底的痛與恨就越是深!
他幾乎從沒當麵喚過一聲“師父”,老道士也從來沒有怪罪不快。
而早在丁原心裏,這個相貌醜陋、沉默少語的師父,就像他的再生父親一般。
縱然他再倨傲不羈,可仍對老道士油然生出一股欽佩深愛之情。
隻是,以丁原的個性,卻從不屑於將這種的感覺說出口。隻是,直到今日,終於永遠沒有機會,讓老道士知道這一切。
痛徹心扉的恨啊,丁原的牙齒狠狠咬著嘴唇,恨不能重重扇自己幾個耳光。
假如自己能來得及喚上一聲“師父”,假如自己能告訴老道士,其實在心中是如此的尊敬愛戴於他,或許,他走時會更多份欣慰與坦然。◤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然而,現在什麼也來不及了,為何如師父這般的好人,竟會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的人,如今依然自命清高,堂堂然是替天行道的名門正派!
丁原一下下的重重叩頭,就如同當年初上翠霞拜師之日。
時隔十年,物是人非,師徒之問陰陽兩隔,生死蒼茫。
一滴滴淚水濺落在黃土中,又迅速消逝,滾滾熱淚從丁原的眼眶裏淌落,一任風去吹乾,土去遮掩,卻依舊無法傾泄盡滿腔的悲憤。
“師父”
遲來十年,他終究發出了一聲響自心底的呼喚,隻是那長眠的人,已然永遠的閉上眼,永遠無法聽到。
稍遠處,風雪崖肅然佇立,如同墨晶一般,從心底發出一聲少有的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盛年終於抬步走到丁原身旁,寬厚溫暖的大手,有力的按在他肩膀上,低聲道:“丁師弟,你來了!”
丁原緩緩抬頭,嘴唇翕動不能出聲,終於叫道:“師兄!”話音落時,淚已滂沱。
從他懂事以來,不論受到再大的打擊與委屈,不論遭遇多絕望的挫折與不公,他都時時告誡著自己,絕不掉一滴眼淚!
而今,在老道士的墳前,在盛年的大手撫慰下,丁原竟如一個孩子,無法抑製任由熱淚洶湧,染濕衣衫。
他的雙手緊緊握起,手背上的青筋激越的跳動,彷佛將全身的分量和所有的沉痛,都傾壓在上。
盛年默默拍打著他的背脊,壓製多日的痛楚,終究如洪水決堤,眼中泛起淚光,卻下意識的仰起頭顱,好教淚水不能滴落。
墨晶守立一旁,悄然注視著這對同門師兄弟的重逢之景。沒有聲嘶力竭的號哭,甚至也沒有太多的言語,但她分明感覺到,這竹林中的霧嵐竟是那麼沉,那麼冷。
莫名的,墨晶眼中酸澀,急忙拾袖,輕輕擦拭眼眸。
她從竹籃裏又取出一把香來,輕步走到丁原跟前說道:“丁師弟,為淡言師叔上灶香吧。”
丁原接過香,低聲說道:“謝謝,墨師姐。”鄭重的燃起香頭,雙手執香,朝著墳頭再次拜下。
墨晶心中一震,全沒想到丁原竟會稱呼自己一聲“墨師姐”。顯然,他已真心原諒了自己,在他師父的墓前!
風雪崖待丁原祭拜完畢,也走到墳前一躬到地,沉聲道:“淡言真人,風某平生除了對羽教主外,從沒向第二個人行過此大禮。但今日這一拜卻是心甘情願!
“風某素來自詡率真任情,無愧天地,可比起你來,實在是差得太遠!奈何你我已無緣再謀一麵,風某心中之憾,永無彌補之日。
“昔日曾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見怪,來生風某定要交上你這朋友,咱們痛飲慨歌,不醉不歸!,”
說罷,喟然而歎,一抖衣袖逕自去了。遙遙傳來他悲涼冷冽的歌聲道:“荒草何茫茫,紫竹亦蕭蕭,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這是一首古人送別之辭,風雪崖稍作改動悲愴吟出,正合此情此景,不由讓人心弦悲顫,淚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