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臨
賈芸閑的無聊的時候喜歡在書房裏提筆習字,其實不過練靜心的功夫而已。
說是書房,實際上是三間大瓦房中西屋的半間隔斷。賈芸的大姐二月出閣前,就曾住在這裏。
金陵賈家原係名門望族,隨先帝爺北遷到燕京也有百年的曆史了,傳了幾代,旁係皆已沒落,寂然無名。
賈芸家算是賈家嫡係的子孫,然而傳至賈芸父親這代,由於不善經營,日漸蕭索,父親早早撒手人寰後,大哥隨即夭折,家中無人做主,不知被人半哄半騙去了多少。
五十畝良田和幾處宅子皆已變賣,孤兒寡母連同一個粗使小丫頭草兒三人落腳在落花胡同的一座四合院中,除自住的三間瓦房外,悉數租賃給別人,換些家用度日。
這天,他提筆寫下“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四句話,想了想,覺得畢竟不妥,便揉成一團,擲到角落裏。
母親卜氏進來的時候,剛好看在眼裏,趕緊彎了身子去揀,嘴裏還說:“作孽啊,這可是上好的雪浪紙,這物事金貴著呢,你怎能這樣糟蹋呢?”
賈芸不以為意,笑道:“橫豎是宮裏娘娘賞賜下來的,怎麼用不都一樣嗎?”
卜氏搖頭說:“這事我一直覺得蹊蹺,娘娘在府裏時也沒見你幾麵。你病了這多半年,差點都要去了,也沒見那府裏有什麼關心。怎麼突然就想起賞你筆墨紙硯了呢?”
賈芸心想,恐怕正是因為病了這多半年,突然好轉,如此明顯的跡象被她探查到,她才知道自己終於來幫她了呢。但這番話驚世核俗,怎麼好告訴卜氏,隻得隨口敷衍,微微笑道:“想來畢竟是一家子,她發達了自然要照拂一二了。”
他書桌上,方方正正擺著一方端硯,此時又一篇大字寫到一半,墨水微澀,他便執了墨條去磨墨,形容寫意,自有一股出塵的氣度。
卜氏質疑道:“雖說是沒出五服的一家子,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可畢竟分開單過這麼多年了,除了歲末年例,族裏應領的那份外,可見那府裏有什麼好處相與?偏偏娘娘突然這麼看重起來,也怨不得別人生疑。”
賈芸便笑道:“憑外人怎麼亂嚼舌根去,我們孤兒寡母二人隻管關起門來過日子就好。前些年父親過世時候,我和大姐還小,諸事都交給舅舅料理,不過將幾畝薄田變賣治喪而已,便惹得外頭人議論紛紛,說舅舅貪利,從中拿了多少好處。可笑大姐居然信了,不顧臉麵吵嚷了去,連累咱們和舅舅家生分了這麼多年。眼下好容易等大姐出了門,兩家關係有了緩和,母親怎麼就忘了?”
卜氏一聽便有些不快,她為這事原本是有心病的。此時聽兒子拿這件事情駁她,臉上顏色就微微泛了紅,強辯道:“雖說那幾十畝地都是上好的土地,可你父親過世的早,你姐姐和你年紀小,難道要我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麵去收租子不成?你舅舅也是一片好心,雖然賣的匆忙,沒事先打聽好行情,落了些價,也是一心為了送你父親時裝裹的體麵。二月丫頭不懂事,吵嚷起來,好沒意思。難道你也為這個怪你母親和舅舅不成?枉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白操了這十幾年的心了!”說著,就作勢用帕子拭淚。
賈芸心中冷笑不止。隨著他的降臨,這具身體的本尊自然已經陷入沉睡。但他熟讀紅樓,本尊的心情他如何不能體會?
賈芸母親卜氏的兄弟卜世仁是有名的鐵公雞,最是一毛不拔,隻進不出的人,腦門上都寫著精明二字,又自家開著香料鋪子,消息靈通,誰會相信他不知道五十畝良田的行情?無非欺負賈芸當時年幼不懂事,卜氏又一味軟弱退讓、盲目信任娘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