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重地歎氣:“皇帝並非天生的,而是後天培養的,我習慣了逍遙自在,已經無法忍受在這黃金牢籠內的生活。行醫救人讓我很快活,所以我以為治理天下澤被萬民也會讓我很快活。但是我錯了,天下是一把雙麵刃,擁有它的同時也會被它所累——運用天下享樂,會被萬民唾棄與憎恨,甚至有一天會被它所毀滅。因此坐在這龍椅上的每個人都必須戰戰兢兢克勤克己,不能任性地追求自己的快樂,他必須犧牲自己的快樂來成全天下的快樂,這種疲憊,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宓兮大為驚訝,她不禁轉過頭去看尚清,卻隻瞧見一個模模糊糊的帝王冠,沉沉墜在他發間,將麵容也掩映。然後她聽見他輕輕一笑,“我無數次想要離開,可母後對我的期望如此大,我不想令她失望,不能棄她而去,更無法讓她隨我而去,所以——”
他望了望微光暗透的帷幔,低聲說,“隻要秦王有能力攻破齊國滅了蕭家,我就承認他是齊王,如果他夠卓絕,也可以吞並陳王,成為周王,甚至是一統江山的皇帝。這一切,都要看他有多大能耐,而我,會在這裏看著你們的步履踏遍萬裏山川,最後來到我麵前——一決勝負。”
這一句驚天之語自尚清口中吐露,聽來猶如雷鳴地動般震驚,宓兮氣息一窒,許久無法回神,尚清方才對她所說的,是重如生命的承諾,是他能給她的最後保護。
但也是給秦王的巨大難題。
“而我如今要做的,就是放你走,放你自由。”
殿角更漏聲聲催遲,尚清狠下心拉她起身,將她引至耳室中,打開了那極為隱秘的暗道,這一條秘道,通向光明與自由,是身在高位的周國先祖們向往世外時所開辟的蹊徑,卻並沒能引導他們走出九重天闕的皇宮外。
“走罷,我不能送你,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尚清一臉平靜,眼底是強壓的不舍,他將一盞宮燈遞給她,照亮前方寸許黑暗。
宓兮將發髻上的釵飾一一除下,頂著一身大紅婚服緩緩走進地道,那長長的裙裾步步拖曳,仿佛是誰的目光誰的手在依依不舍地牽扯。
然而再不舍,都要放手,再濃厚的感情,也需要一個終結。
秘道九曲,宓兮走到第一個彎時回頭望了一望,卻見尚清已被遮掩在轉彎之後,唯有他的影子被地道口的燭燈投射在地上,看起來孤寂又綿長。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寂寞的王者,在操控別人命運的同時,等待著別人的救贖。
然而好在,緋陽會一直伴在他身旁,這一點讓她頗為放心。
這樣想著,她已來到出口,洞前溜進一縷皎潔的月光,將等候在外的那抹熟悉身影浸潤得俊美無暇,那是意氣風發的秦王,正朝自己張開安全的臂膀,等待著紅妝盡卸的她,飛奔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