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驚恐地瞪眼張嘴,直直將她腦門後麵的萬年青望著。
他這個表情很像是她身後躥出了一隻覓食的餓熊。
玉袖的背脊又不可避免地涼了涼,隨即莫名有股暖流蜿蜒著那根脊梁骨而上,彙入心脈。她慢慢回首,一壁咽著口水,能聽到喉嚨吞吐的咕嚕聲。卻見青鬆前,眉目含水,溫柔似綿,清秀臉蛋笑盈盈道:“你們看得見我?”
她微不可察地發抖。
冬日天寒,竟寒得這樣。
還是要說一句老話,鬼差不會吃飽沒事,將小鬼們放出來,除非他們嫌命長。
一年前在衛國的那樁事,乃是綠靈鬧的幺蛾子,這是它身懷的一個本事。但八仙過海還能各顯神通,七個珠子的本事也大相徑庭。既收了那一位,萬不能再有能聚攏執念,變化人形的了。
照常理推來,應該是這樣。可眼前的女子,卻偏偏應了前一句。玉袖的心似受了重創,萎在腸子裏,軲轆軲轆似車輪子打轉般,翻滾不迭。
這些崽子們的本事真是教她難捉摸。
女子是人是鬼,是神是妖,有待觀察。從她邀他們進屋,再從犄角旮旯掏出幾隻破邊的土杯,仔細洗刷,想與他們泡茶又突然發現沒有茶葉,將將就就摘了兩朵梅花泡花茶的一係列行為能看出,即便她是隻妖,也是如同流紫一樣的向善的小妖。
玉袖默默啜著茶水,虛虛一覷抱著小明的流紫,似乎同它蹲在牆角裏玩得挺愉悅。又想起適才聽女子劈頭問的第一話有些古怪,便拿著這句話做開場白問一問她,沒想竟問出個石破驚天的秘餷來,聽得她一陣肉緊。
女子淡笑解釋說:“大約因了兩生術的幹係,這裏的人瞧不見我,也令我丟了些記憶。”
玉袖將茶杯啪一聲敲在桌案上,努力消化著眼前的事實。
這個事實先要說說兩生術。這個仙術名還有兩個名,簡意來說是重生術,因重生與輪回一辭相仿,但兩者差別甚大,便改成了兩生。輪回是入世再活,容貌身份再換。兩生卻是洗卻前塵孽緣,方法是將記憶抽出來藏好,方能施法,且音貌不改,身世不換。
六合之中,這個仙術隻能有一類人辦得到。善心修佛,積累功德上達佛屆,佛祖爺爺首肯後,成佛時的仙術。所以,兩生術也稱為涅槃術。
玉袖頭一次見到涅槃術,和一尊留著飄飄長發的佛,有些受寵若驚。
又寵又驚,兩相攀拔幾番後,想到女子既成功入佛,若要回溯過往,隻再將抽出來的記憶填進去便大功告成,卻聽她說:“我尚能記得術前將它藏在裝梅花糕的籃子裏,應該是教哪路小妖偷了。”
妖獸裏還真有這麼幾隻專職偷兒,手段一流,功力上乘,天下偷兒無不折服。
女子的這個解釋十分合情合理,不怪旁人瞧不見你。兩生術有個缺陷,若不將記憶填回去補些塵形,以凡人的眾顆塵濁之心不能將你瞧見。
茶中的梅香漸漸發散,春風調皮地拂過窗欞,與花香琴瑟和鳴。對坐的女子眼裏一片清澄,萬緣俱淨。晶瑩的手指握著泥濘的紅瓦,似紛亂闐世中的一方淨土。笑容慈藹道:“我尚留塵屆,不是為了一段紅塵往事,隻是心中尚有一些心願沒能圓滿,卻因不記得那些往事,沒法曉得心裏的願念。”有微風攜卷兩片落梅逃進屋內,揚起她的兩溜黑發,正對上她的笑,成了一副梅源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仕女畫。
這尊佛笑起來的模樣,比佛祖爺爺還要不得了,直搗鼓著玉袖的心肝撲通躥個不停,直覺這尊佛是個大麻煩。
不出所料,這尊佛金笑燦燦對她道:“你心善智明,能不能幫我圓一圓心裏的這個念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