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憑狂風將自己吹去長留,在百裏漾粉的杏花林中,玉家姑娘正描畫,表情認真,時而皺眉,時而撅嘴,沒入心田的紅豆茁壯長成相思樹,拂開擋眼的杏花。

他緩緩邁向她,掛起媚比晴陽的笑道:“玉袖,你是我日後的師妹?”

此後三萬年,他們從未分離過。

因玉袖平素活潑頑劣,他便隻將性子拘得更嚴謹寬厚,去迎合她的活潑驕縱。他認為隻要她過得好,便是生生改了他的性格又如何呢?

他四萬歲那年終於升為上神。既是上神,飛升的天雷更是比一般小仙強了數倍。昆侖山被數道比一個拳頭還圓實的滾雷擊得萬裏焦土,焦土裏頭安了家,落了戶的地鼠們各個成了黑裏香。除卻衝鼻的焦氣,昆侖山內竟還能聞到一陣陣飄香肉味兒。

他真真成了一隻浴血重生的鳳凰,拖著被天雷劈去一半血肉的左腿,巴著一朵沒能凝結實的白雲,滾在鳳梧宮門口。

他爹娘火燒火燎地請了司藥君下來切脈診治。司藥君調息切脈,一切便將半個日頭滾到了西麵。他神色凝重道:“列為上神的天雷老兒見的不少,你家這位確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厲害,想必他命裏頭是有大劫的。這廂他這幅身子雖不及藥石罔靈,卻也十分難養。養得好,也就一兩百年,倘或養得將就些,恐怕要枉費他一身修為了。”

他的爹娘聽了,辛酸不迭,暗地裏替他抹了兩缸子白花花的淚水。

他央告爹娘莫將這件事告訴袖袖,他也裝模作樣地安睡足足七日。這樣做並不是不願讓她擔心,他實則十分願意她日日夜夜伴在自己的身旁,日日夜夜拿十分的心來看覷他。但按袖袖的脾性,曉得他這幅身子撐不住,必然會想盡支路,教他恢複如初。即便那條支路有暗礁險灘,危如累卵,她也會不顧一切地走過去。

而他絕不許她受半點傷害。

但天命不饒人,老祖宗說的話總是一針見血的,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自玉袖心智健全時,他便曉得她和天子當真是反過來的皮裏春秋,她專愛將自己的蠢鈍掛在麵相上,將一派靈慧藏在胸懷之中。他更加曉得,於這六合之間,要比他的心上人聰明半分的還真真沒有幾個。

但這樣聰明的她卻對藥理不通,實在沒法,便去西母娘娘那兒,求顆救命的丹藥。

天下靈藥何其多,九重天裏的神仙全都曉得,太上老君沒事兒練得丹藥,那大多……都是沒用的藥,沒有那起死人而肉白骨之效。然八荒聖藥大多由眾多上古凶獸嚴守,她一身仙法不夠他卓然純厚,自然不能與它們這些阿物兒硬碰硬。

而唯一不需以身涉險的,便隻有西母的蟠桃園中,每三千萬年結一顆霞紅丹,有起死回生之療效,至今隻剩一顆,頗得西母珍視。她深思熟慮後覺得唯西母那兒,還可走走情麵。

西母曉得玉袖來的名目後,便告與她,“倘若你跪在天瑤宮前,受一日風吹,一日雨打,一日霜凍,老身便與你丹藥。”

西母支這路數,本是想令她知難而退一條狠招,沒想她硬生生撐了下來,且那一日暴雨還是攙著她最怕的天雷。

見她這樣堅韌,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莫能為難。西母差人將昏厥的她送回,並著一顆攙了深深情誼的霞紅丹。

他得了丹藥,聽得這樁事,便巴巴地守在她床前,低著嗓音幹澀道:“袖袖,我願用三生顛沛流離,換你一世平安樂喜。”

那時,他沒想到,多年後,這句誓言殘忍地成了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