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袖錯引道:“是我回想起來的,確然說過這麼一句,你不記得了?回頭我同阿爹說,你又將他說的話給忘了。我尚記得你從前忘記過一回,那一回……”

他咬牙道:“我當然記得。”

一小段冬風,自大開的窗扉嘩嘩灌進來,似極寒水將縉文盥洗一身,生來不畏寒的身子頭一次冒出冷汗,僅僅是花開一樣的驚訝,瞬間花敗似的感慨。

縉文從前也揣測得到,在玉袖的成長過程中,她的品德與年齡是呈反比例曲線延伸的。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沒揣測到竟延伸得這樣快,往常她的毒舌總能招架一二,可隻凡塵一日,今次一見,她便能將毒蜿蜒千裏了。

可毒舌這種功夫,也需要夠靈活的腦,夠曲折的思路。如此,玉袖也是個稱得上在某種事上,夠聰明的孩子?

正覺這番敁敠中間有個梗不大對頭,要推翻時,渾然不知鳳晞站到了身前,將玉袖擋得不留縫兒,儼然藏心頭肉的做派,冷然一聲打斷縉文將誤入歧途的思量:“星君今天來是要交代什麼?”

嚴肅地繞回了正路,縉文恍然醒轉道:“隻顧著聒絮,差點忘了正事。”笑了笑,輕輕念了句,那輪命盤似接詔敕,從他碧色蘭花印紋的袖袍裏如臨陛見般恭迅而出。

金光一炸,玉袖使勁從鳳晞寬闊的肩旁探出半顆腦袋,斜斜望去,金燦燦的簿子懸在半空,無數金粒飛舞,劃過鳳晞的肩頭,跳到她鼻翼上,想象是撲著金色翅膀的蝴蝶,觸角瘙癢了膚上的微毛,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縉文將簿子啪得一合,周身又回複冬日淺薄的冷光,他道,雪山遇刺,誤入山洞。

迎著光,玉袖看到卸下一樁重任的縉文,再往前挪了挪身體,由衷地歎了一聲:“你自己譜的都不曉得,卻常道我沒腦子,可見腦子有或沒有這個問題,並不是因人而異。隻不過我與你湊一處,湊了萬把年的光景,便是有腦子也變得沒腦子了。”再搖搖頭,則則了兩聲,大抵攙了些嘲諷。

鳳晞的背影思忖半晌,轉頭將她頗無奈地一望,考慮到身份問題,索性將她拎出來,示意一同坐桌案前的紅木凳上說話。

縉文雙手伸入對袖中,入座後不以為意道:“那隻是一時口快,你這麼較真作甚。”

玉袖點點頭,想想近日她算分外端莊,分外像講究個度量的神仙了,這種事道個歉便泯了恩仇,變作兩清了罷。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眼底升起一種令縉文直跳眼皮的崇高感,她道:“我也沒較真,你端個茶,低個頭,認個錯,叫兩聲好姑奶奶來聽聽,這事便算了。”

鳳晞眼明手快,扶住險些從長凳上跌落的縉文,他勉強坐正身子道:“昨夜我跟著神君他們許久,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看到了……”

玉袖眼中冒出了探索的光,歡欣鼓舞地挨近他。

縉文心中暗歎自己轉話題轉的高明,擺出神秘高端的姿態:“你方才說的一番話……”

“什麼話?”玉袖訝然一番,頃刻迷茫地思索,空濛一派的形容。

縉文一時沒克化好,又險些跌了。倒是玉袖出手拉住,明媚的眼似攢了陽光,她腆著臉皮,指著窗外道:“方才我是說,外麵天氣不錯,我們要不要去放個風箏,講個故事?但見你猶豫,我忖度你也許在糾結是先放風箏,還是先講故事罷?這種大事還是需要我來抉擇,我們就先將故事講一講。”

縉文抽了抽嘴角,“真是名師出高徒,你的臉皮何時一發的厚了?”

玉袖眨眨眼:“它從來沒有薄過。”

“……”

且說縉文早前便欲下屆,同他們磋磨如何牽線搭橋,但早會時天帝留他下來做個例問,隻是多費了兩句話,凡屆卻差了好幾時辰。眼見月神女君打著哈欠,逶迤出來當值,南鬥星君掛起曜星,他急急挨過殷勤一句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