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袖雖約陳主酉時三刻在此一見,卻早了兩個時辰到十裏長亭,此番乃是做了個打探的計結。要曉得,白日裏濁骨甚多,隻有黃昏時分,日夜營役更替,方是顯一顯仙姿的好時機。倘若誰沒事在應具設盤飧時刻,來此賞粼粼江河,那便真的是吃飽了撐的,病耶。
長亭並非懸空踏水而建,中有隆土,可植翠樹。亭依樹而築,五六鬆柏,高聳如雲。毒辣的日頭下,但見斑駁樹影投在兩層的紅漆碧瓦,似將金鐺碧玉壓裂。
鬆柏的投影黑白有致,時明時暗,照得許多壯誌才俊,因明暗難以條分,頗顯得愁雲。
玉袖上層樓時,許多才俊便倚著亭柱,三三兩兩舉杯小酌,為賦新詞,強道秋愁。
撿了處靠東的八仙桌歇腳。玉袖擷了片伸到腦門前的柏樹細端枝上的嫩葉。
綠頤卻似開了光,突然湊近道:“你要將他帶回五十年前,可同太虛宮的幻警打過招呼?”再神色肅然道:“聽聞太虛境近來有些倒灶事兒,這一趟估摸著不好辦。”
玉袖將嫩葉掌於手,反複摩挲,一麵道:“我同縉文交情甚好,拜天過命的那種,我合計著大約能從他那兒走個後門。”
綠頤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隻怕縉文星君也倩請不了仙子。”她慢慢吞吞靠過來,一手打掩。玉袖挪了幾下,惻惻挨過去。她低聲道:“被天帝曉得你打秋風,縉文星君怎辦,你又怎辦?”最後擔憂地晃腦袋。
玉袖銜著磨亮了的嫩葉想,縉文才不會出賣自己呢,他也多傻呀,譬如這種事,他定全兜攬自己身上了。隻要她沒事,縉文再有事,也不幹她的事。況且縉文這樣有本事,任何事在他手上都會沒事。總結而來,隻要他幫自己辦好事,後麵的事,便沒她的事。
玉袖正總結得熱鬧,綠頤將湊過來,要商協一番時,卻有對桌詩禮簪纓者,飫甘饜肥後,高聲闊談起:“你曉得當今主上二十餘歲,卻能將王位座得分外穩當,可是個什麼緣由?”言語間,帶了些酒意。旁處是位錦衣紈絝,歪在椅上,瞅著遠處桂楫蘭舟,營役的人們朝乾夕惕。編了個自以為是通達的見解與他道:“以金銀與諸臣,聽則個情便是,世間豈有黃白不通之蠢物。”
詩禮簪纓者不覷一眼,咂舌後道:“非也,非也,五十年前,不鹹山一戰,險些塗炭碧海蒼靈。陳主斬鬼犰於天雪仙湖,封其惡魂,斷其凶魄。集眾喪魂者紅靈,分白骨之累路。釘妖心入深淵,不複重出。當是時,一束青芒霎息破天逼下,被澤六合八荒,赤子蒼頭皆拜為天。自此,其名聲日月,功績天地。天錫曠典,奉十二國之首,為群臣伏拜。”
玉袖念覺鬼犰一辭熟悉得甚,纏綿於唇齒反複念叨,驚呼了一聲。這聲驚呼因是出自肺腑的一呼,便莫能及時地控製音量。以至於恰令周全的旁人皆聽得了這聲驚呼。
玉袖未覺詩禮簪纓者正接酒過息,錦衣紈絝亦頻頻點首時,皆頓住行動,紛紛靜待她的下句。她則看向綠頤,不負眾望道:“五十年前,天帝將青龍發下凡曆劫,這劫的名目不便是那鬼王麼?”
綠頤拚命扯著她的袖口,拚命朝她眨眼,企圖能令自己黑珍珠般明亮的眼,讓她明白“沒有哪個年輕的凡人姑娘,於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後容貌不變,除非這個姑娘是仙娥,更可能是妖怪”這一但凡脖子上有個腦瓜的都能明白的道理。
明顯,玉袖脖頸上的圓軲轆不若充個擺設,她頓默半晌道:“你眼睛怎了,眨得跟星星閃似得,星星一閃,都沒你眨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