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袖看著他恁般煞兒青的麵容,覺得青得不是全無道理。他瞧著自個兒心上人同旁人,還是個男人演了這出英雄為救美而犧牲身死的苦情戲碼,臉色哪能不難看,能容他們衷訴死別之情,已是大度,總不能再不以為忤地一笑,世上哪般男子都不能做到。
情愛便是如此,不能用一杆秤子去秤。不是你多一兩,我必定要還你這一兩。是多是少,孰重孰輕,皆是你情我願。即便到最後,一頭因過重而崩塌了,全然幹係不到另一頭。
玉袖懷裏躺著位美人河蓮,偏頭覷了覷鳳晞難看的臉色,不由緊張了幾分,她也未能料到河蓮竟豁出了一條性命來救她。他救了自己,難不成要將他丟邊上對他道:“這是你自己要來救我的喲,與我萬萬沒幹係的喲。”不用誰來掐死她,她已經在心裏將自己奚落個數數萬萬遍了。有句話叫甚麼來著,嗯,是她不殺伯仁,伯仁由她而死。
既然他已經將自己的命送出來了,玉袖終要與他個機會,和他說一番體己話。她歎息道:“你又是何苦,多年的修行都要化灰成空。”
河蓮精的嘴角漫出一泓鮮紅,笑如晚秋氣節時,堅持盈滿兩季的夏花,終逃不過凋謝與頹敗:“草木修萬年方以得心成仙,可即便修成又如何,天規已注,但凡草木花樹,與凡胎仙者,皆莫能妄動私情。一朝觸犯,便謫入凡塵,打回原形,還不如不修。我苦累萬年,不過想得一心感受世間情。”言畢便將一口憋在胸腔裏血吐出。
玉袖略略心酸與他道:“興許修了萬年後,你便開通了呢。洪荒伊始也有草木花樹修萬年後,頓悟禪機,直接腳下生蓮,超脫六界,榮登佛境的例子。”音猶在耳,玉袖卻在心裏狠狠鄙視自己,甚麼洪荒伊始,榮登大雄寶殿的例子,她曉都不曉得。果然世上的瞎話和真諦,皆是應景而生的。
他舒眉綻笑:“上仙說的,是億萬中尋一的例子。”
她心裏跌了一穀。
他又道:“雖然無心,不懂後悔是怎樣的感情,但再予我一次機會,我會做同樣的事。”他盯著玉袖,似了悟一切:“興許老天讓我遇著上仙,便是認定我的悟性不夠,需重新來過。”餘音將散,周圈淡淡的粉光徒然一亮,片刻後一株河蓮靜靜重回池中,打了花骨朵。
穿回衣裳後,玉袖杵在池塘前頭。夜風冰涼,將驚險化去。一身冷汗叫風一吹,益發冷得要命。她緊了緊雙臂,夜裏的院落幽暗,顯得萬物消骨伶仃,樹杈間的爬蟲沒了支響,沉得可怖。
鳳晞壓踏被鮮血染萎並打了蔫的青草,將玉袖送入胸懷,整張臉邁進她的肩窩,脈脈道:“我寧願方才替你擋刀的是我。”
這語調,何其幽怨。
玉袖拂上他的背順了順,輕輕道:“我倒十分慶幸你沒替我擋。”她此番可是將真心拿出來曬了個透亮,還是給月亮曬出來的。
他抬頭,眸似塗抹了銀,隻笑了笑。
一束情絲蜻蜓點水般劃過心房,她迷茫片刻,愁苦道:“累他一條性命,終歸因我而起。此番我又想幸好是他擋著,我心裏不大過得去。”
鳳晞撫上她的腦袋,寬慰道:“不怪你,你隻是更在乎我罷了。”
玉袖垂著腦袋幾多思考,六界蒼生,世人碌碌,每個生靈有它的輪回和生命軌跡。前世今生,一輪一輪地過,都按著命來。前世造就因,今生承下果。興許蓮精前世種了因,今生就要將這個果嚐一嚐。隻是不大巧,令他嚐這個果的時機是她造的。即便不是她,恐怕還會有旁人,她確實沒有必要將罪責統籌到自己身上。何不設想她是幫他渡了這一劫,結完業,報了孽,令他來世得償所願,飛升成仙,實則她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