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內人頭攢動,這神醫的醫術想來非常了得。

玉袖侯了多時,舔了舔嘴皮子,有些幹澀。鳳晞不曉得哪裏變來一卷《四海八荒行軍布陣圖》,悠然自得地消磨時間。

她覷眼瞄了瞄,卻很沒興致。這類教人如何去害旁人,還是要將千萬個人統統給害個精光的書卷,向來不得她心。收回視線,將坐姿端了端正,張望著四麵的犄角旮旯,妄圖窺得一杯茶水潤一潤嘴皮子。挨俟半柱香燒過,大約因苦盡甘來,總算叫細心的鳳晞更加細上一層心地將她唇上的兩道裂痕瞥進眼裏了。他收了書卷入懷,拍了拍她的頭道:“我去取點果蔗來,你安分些。”

玉袖木樗然做愣,以為折了腿的人想鬧閧出些甚麼,也不大容易,卻順著他的手勢點首,將他目送出門。

然不過片刻,沒等鳳晞提著果蔗回來,玉袖便益發閑了。扯了扯一旁唇紅齒白的小藥童的衣角:“能斟杯茶與我麼,要新鮮茶葉。”

小藥童眄著眼皮,將她覷了覷,麵無表情做答:“姑娘,這兒沒茶葉。”

她點頭再道:“那替我弄些糕餅,要剛出爐,冒著熱氣兒的。”

小藥童不為所動:“姑娘,這兒沒糕餅。”

她卻沒個休止道:“幹坐著也忒悶了些,你替我拿些戲本子解解悶。”

小藥童青了臉:“姑娘,這兒沒戲本子。”

她挪了挪身子,靠近道:“那你講一則戲子與我聽聽。”

小藥童抽著嘴角:“姑娘……這裏是醫館。”

她真誠地回答:“我知道啊。”

小藥童:“……”

玉袖坐在窗欞旁,藥童正杵在她邊上,大約是她倆的這番對話叫窗前的神仙算聽去了。他回首一瞥,霎息來了精神頭,一個跟頭撲到玉袖跟前,多年不曾開明的濁眼忽然放了明,敞了亮,猛地磕頭不住。

玉袖見他這頭磕得也十分到位,奈何聽不見一丁點磕頭時的梆子聲,腦門也十分光潔,半絲兒塵埃不見。他端出一副畢恭畢敬模樣,神情激動懇切道:“小道不曉得上神蒞臨,方才未有一眼將上神認出,多有得罪,望上神度諒。”

玉袖目瞪口呆。

她原想軒轅丘的那幫老小道都未將自己一眼望穿,想必凡世道法並不研深精妙到哪裏去,便未掩去仙氣。不想這道士竟有些道行,看來凡世還是有那麼幾個妙道的。

本欲讚賞他幾句,誰知他端正了頭頂的道冠,整了衣襟同眾人環手道:“此位乃鳳凰神君,福澤恩露與此地,佑世人安平世昌啊!”

胡扯你祖宗!

她堂堂一位翎雀上仙,他從哪兒瞧出半點鳳凰影子來?鳳凰渾身除了黃……那還是黃,難敵他七彩翎羽一星半點的尤姿。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兩種族,卻教他胡謅扯上了。他莫不是唱大戲的罷,莫不是給唱大戲編戲本的罷?

不及她斥責老道的胡唚,瞎道的一席話令館內數百雙眼將信將疑地盯著她,又奈何玉袖是斷不容旁人低估自己的,懷疑她神仙的身份便是懷疑她為仙的仙格。

她端起寶相,故狀高深然,沉吟道:“誠然不錯,本上神便是那鳳凰神君,呃,暫拘於凡體罷了。”見眾人依然麵麵相覷,不可置信。她便當眾將化雲的小技端出來獻醜。

咳咳,玉袖自以為人間走一趟,旁的技藝沒增厚半分,臉皮倒是厚得不得了嘛。

白雲顫悠悠地打了幾個圈後,靜默片刻,眾人頓如鳥作散。瞎道亦暈了一暈,他大約不曉得自己瞎蒙也蒙出個真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