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品被剔除得所剩無幾,劍雪忍不住開腔,“吞佛,再這樣計較下去,這個新年就甭想過了。”
“問題是你剛才挑的東西根本毫無用處,說白了等於花錢買垃圾。”
“哦。”
哦。哦。哦。這大概是他今晚主要的詞彙了。哦。哦。哦。
生活非要這般瑣碎又挑剔,矛盾得令人無言嗎?
哦。哦。哦。
“嗯,差不多了。現在可以重新挑一些有用實在的東西。”
“哦!哦!哦!”
吞佛回頭愕然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啊,嗬嗬,嗬嗬嗬。”
“………莫名其妙……”
出了超市,劍雪挽過吞佛手上的大包小包,對他說:“我在這裏等著,你去開車吧。”
“嗯。”吞佛邁開兩步,略一猶豫,又折回來,摘下圍巾,繞到劍雪的頸項上,“別亂跑。”
圍巾潔白柔軟,猶帶餘溫。
劍雪舒然地呼出口白氣,仰望城市夜空難得出現的滿天寒星。
不由自主想起孩提時候聽過的床邊故事,說人死後,靈魂會升華到天上,幻化成一顆星星。
當時他僅覺得新鮮又神奇,卻沒想到從某一天起,年幼的他開始帶著悲傷和希冀,在浩瀚星河中尋找兩顆星辰。
歲月漸長,成長洗淡了童心童真童趣,跨過了迷戀童話故事的年紀,每每想到有數以萬計的靈魂懸在夜空俯瞰人間時,他隻覺毛骨悚然;看到熱戀中的情侶將彼此相擁數星星當作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時,更覺不可思議。
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一把女聲慌張高呼“搶東西”,緊接著一條黑影自眼前迅疾掠過。
他條件反射看向黑影逃竄的方向,卻見有位欲擒住歹徒的中年男人遭其一拳重擊,當場倒下。
劍雪的腦子頓時雷光霍霍,“轟”地一聲炸開,恐懼、傷痛、憤怒,種種複雜情緒隨記憶閘門的崩塌,無可抑止地洶湧而至。
他甩掉手中的東西,拔足追趕,奔出百米,奮力往前一撲,從背後抱住歹徒,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
吞佛開車過來,發現東西散了一地,卻不見劍雪身影,不遠處人群糾集。
他隱隱心生不妙,急忙跳下車跑過去,撥開擁擠的圍觀者,看見劍雪騎在一名男人身上,揮舞雙拳朝其臉麵猛捶。
他衝上去箍住劍雪,將之拉離,“夠了,劍雪,快住手。”
而他也隨即敏[gǎn]地注意到了,此刻的劍雪如同一頭完全被複仇欲望支配理智的小獸,雙眼赤紅,情緒失控而瘋狂,反常得令人心驚。
地上的男人顫巍巍爬起來,顧不上擦去滿麵的血汙,連滾帶爬驚恐地跌撞逃走。
劍雪沉默地拚命掙紮,喉間全是壓抑的嗚咽,左手肘往後使力一撞。
吞佛吃痛悶哼,頓覺心髒麻痹、兩眼發黑,雙臂霎時酸軟。
劍雪掙脫鉗製,再次撲倒歹徒,掄起拳頭重砸幾擊,扯下圍巾,用盡全力發狠地絞住劫匪的脖子。
“劍雪,”容不及深究原因,吞佛忍痛上前製止,“冷靜點,夠了,夠了。”
劍雪像從樹巢跌落的雛鳥,全身顫唞不止,掙紮片刻,終於虛脫般慢慢癱軟下來,緊閉雙目,哆嗦著雙♪唇疲憊喘氣。
吞佛緊緊擁抱著他,順勢跪倒在地,貼緊懷裏那張慘白如紙的冰冷臉頰,喃喃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警笛聲漸近。
從公安局出來,劍雪心神恍惚,腦中盡是茫然,仿若一具缺失靈魂的空殼,在午夜幽寂的街道上行屍走肉般遊蕩。
人行道上的紅燈亮了。
腳剛踏下馬路,手臂倏然被拽住,身體順力被拉了回來,麵前一輛轎車即時呼嘯而過。
他驚醒,猛地回頭,身後站著的是吞佛,高瘦穩重。
在暗暗的燈光下,他看進吞佛微微垂下的眼睛,金色瞳仁裏的溫情,是那麼含斂,又是那麼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