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佛不答,在桌上幾個擺放整齊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一隻低矮的玻璃瓶,傾出一湯匙,伸手倒進劍雪碗裏,攪拌。
乳白湯水的表麵浮起一層薄薄的油膜和點點猩紅。
劍雪蹙眉道:“吞佛,我不吃辣的。”
“偶爾換一下口味也不是壞事。嚐嚐吧。”
略一遲疑,劍雪低頭吃一口,唇舌間的辣味恰如其分地淺淡,不刺激,齒頰留香。
他從不知道僅添一湯匙辣椒油,就能帶出如此一番風味。
頓了頓,他喃喃低語:“味道還不錯。”
吞佛微微彎起了嘴角。
出了餐館,走向停車場的時候,跟在身後的劍雪忽然越過吞佛,往長街的另一頭奔跑,而後繞進一條小巷。
吞佛急忙追上。
巷子的拐角,燈火闌珊處,有一輛三輪小車,車子旁邊,立著一隻舊電油桶,炭火明明滅滅,小販在寒風中瑟縮,不斷往手心哈氣。
劍雪停在不遠處。
那是記憶中久違的畫麵。熟悉的的香味在風中幽微飄散,一絲一縷,縈繞在回憶與現實之間。
最讓人無所遁形的不是炙熱刺眼的太陽,而是一盞柔和靜謐的孤燈。
它的燈光,即使昏黃幽暗,也能照進人的心底深處。
心事、幽思,許許多多刻意掩藏不願為外人所窺探的私密,都容易在燈光中泄露。
吞佛靜默地凝睇燈光下劍雪的背影。
心念轉動間,他緩緩步向小販。
小販戴上手套,熟練揀起桶蓋上一隻煨好的番薯,用一張舊報紙包好。
付了錢,他抱著那隻番薯走回來,遞予劍雪。
劍雪無言接過,隔著紙張,番薯的溫燙熨著手心,沿著血脈蔓延至內心。
他揭開報紙,小心將紅褐色的番薯從中間掰成兩半,向猶在冒煙的黃心吹了口氣,慢慢咬下一小口。
齒頰間的綿軟和溫熱,還有鼻息間那絲熟悉的香味,漸漸烘熱了他的眼眶,模糊了視野。
年月久遠,那時的他還小。
如今,悠長的寒夜、冷清的長街、老舊的電油桶、明滅的炭火、溫飽的味道,以及另外兩張悠遠模糊的慈祥笑臉,是唯一殘存在記憶中的畫麵。
很多時候,人會心血來潮做一些很久沒做過的事情,吃一些以前經常吃的東西,並不是因為那些事情有多趣味、那些食物有多美味,他隻是在懷念以往某一段時光,緬懷那時的心情和心境。
時至今日,他已經憶不起那時番薯的味道。
而今,他隻想緬懷的,是童年的回憶,還有回憶中那兩張逝去的笑臉和當時自己心中那份豐潤的滿足。
“謝謝你,吞佛。”
“劍雪,其實你是個寂寞的人。”昏暗中,吞佛靜靜地說。
8.
春節臨近,異度廣告部日顯忙碌。
劍雪終於體會到遭遇狡詐無良上司的加班一族的酸甜苦辣了。
滿腹墨水的襲滅天來慈愛地拍拍他的肩,美其名曰年輕人要學到真知就必須能夠吃苦耐勞。
但全世界同情的目光無不在告訴他,他這個實習生,根本就被當成是最佳的免費勞動力,不使白不使。
這夜,劍雪照例加班加點不加錢,直到華燈初上。
進了門,在玄關踢掉鞋子,換上毛茸茸的拖鞋,他朝客廳扯起清亮的嗓子,“親愛的吞佛~~”
吞佛手握電視遙控器悠遊轉換頻道,側側頭,一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口吻,“飯菜在電飯鍋,微波爐放了竹絲鶏湯,冰箱有新奇士橙,請自便。”
“哈哈。”劍雪跑進廚房,邊將飯菜端到客廳茶幾邊說:“今天是年二十七了,等下有興趣陪我去辦年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