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常龍的花朵-第九章 常龍的花朵（45）
45
“戰爭！”常龍酒量其實不大，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得多，兩瓶啤酒後，他就稍有醉意：“戰爭！我的最大理想就是在人生最好的時候趕上一場戰爭。”他手搭著我的肩膀，臉上映著霓虹燈閃爍的光影。
“可明白？”
“基本明白。就像一把被打磨的異常鋒利的劍，隻有出鞘才能露出鋒芒。”
常龍灌下兩口啤酒，沉默了許久，像是在認真審查我的那個比喻。
“形象，基本就是那個意思，不過還有些東西沒表達出來。”他幹脆放下酒瓶，試圖用某一種手勢來幫助說明那種沒有表達出來的意思：“但真不好說，你知道，很難表達。”不過不久他便放棄了，放下雙手重新拿起他的啤酒。
“心理上的某種東西是吧？很抽象的那種。”
“對，很抽象，一種感覺。”他喝了口酒，眯著眼睛長長吐了一口氣：“每天至少六個小時的高強度訓練，各類武器車輛及通訊器材使用、狙擊、格鬥、滲透、特種傘降、求生力、心理承受力忍耐力。剛進特戰隊的時候，我們大隊長給我們做開訓動員，什麼都不說，隻是做了個92手槍速射演示，腿部槍套，從拔槍、上膛、出槍、瞄準到擊發命中五十米半胸靶十環不到一秒，然後他說，兩個月後，達不到這個標準的，淘汰。當時就懵了，感覺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不過，想不到的是兩個月後，能有一半的人留下。為什麼？訓練。幾乎瘋狂的訓練，你的世界裏沒有別的東西，隻有拔槍、上膛出槍、瞄準、射擊，每天得打五六百發子彈，隻有這個，仿佛這就是你人生全部的意義。”
“水到自然成。”
“水到自然成。當然也是建立在天賦基礎上。三年二十八個科目，每個都是如此。最後，三百人的集訓隊隻留下四十人，成為特戰隊員。”
“仿佛取到了真經，修成了正果。你是什麼佛？大戰勝佛？”
“修成正果？不，對於我們，沒有修成正果一說，你必須保持狀態，所以有的隻是持續不斷的高強度的訓練。”
“就像是運動員。”
“又不一樣，運動員的訓練是為了比賽，而我們的訓練，似乎隻是為了等待，所謂要始終保持戰鬥狀態，做到隨時應戰、戰則必勝。可是，卻從來都沒有等來戰鬥。”
“劍從未出鞘。”
“起初還沒有感覺到那個，大概是因為全部精力都在訓練上，無暇想些什麼。直到有一天，隊裏我們之前的一批老兵轉業，他們抱著我們大隊長哭，抱著我們哭，那些平日裏高傲的家夥、那些冷酷的家夥、那些如機器般精密的家夥，那些從來都掉眼淚的家夥，抱著我們哭，哭得那麼無助，就像是孩子一樣。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怵然意識到，他們就如此走過了十年，這十年的一切將會被他們的淚水衝刷的幹幹淨淨，他們的人生重新歸零，而這可是他們最好的十年。”
“猶如西西弗斯，好不容易把石頭推到山頂，最後卻又滾下來。”
“有點那個意思。而我覺得他們的悲劇在於他們用人生最好的十年等待開出花朵，他們也始終相信一定能開出花朵，但其實從一開始就已注定他們最終隻能在含苞中枯萎。”
“所謂劍未出鞘。”
“劍未出鞘。你能理解那種心情？”
“理解！所以你就在第六年裏幹脆申請了轉業到這裏來端盤子。”
“哈哈哈！”常龍大笑，狠狠拍了我兩下：“一介書生！”
“其實人生理想大半如此，在含苞中枯萎，不惟你特種兵。”
常龍笑著沉思了一會兒。
“或許我們大隊長也這麼想。拿到我的轉業報告，他當即撕了個稀巴爛，他罵我是沒出息的逃兵，他罵我是膽小鬼，他罵我辜負了所有人，他甚至揍了我一頓，他讓我說出為什麼放棄，其實我很想說，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走的那天，他連送都沒有送我。他恨死我了！”
“換了我，我不會的，我會對你說，很好，去找個地方端盤子，很好！支持你！”
“哈哈哈！”常龍又大笑起來：“別說，大概隻有你能成為我的知音！”
我躲過他的熊抱，一口氣灌上剩餘的啤酒，因為醉意，眼前的世界絢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