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哪裏開始-第一章 從哪裏開始(1-3)
1
……從哪裏開始呢?
從刺殺阿富汗的教派領袖?從被恐怖分子綁架?從在塔利班虎口裏求生?從捕獲本.拉登的重要合作人?從揭開魯庫基地的毒品交易黑幕?
一件事,一段經曆,人們也許喜歡聽這個,有情節的東西,才能稱得上故事。不過,自從走出阿富汗,那段不可思議的故事便在以一種讓人不可理解的速度風化,最終崩裂和分解掉了,在我腦子裏留下的,隻是一些殘骸和碎片。或許也正是如此,軍事法庭對我的審訊整整持續了半年的時間,因為我對於事實的敘述時常是淩亂而無邏輯。我也一度懷疑自己患了失憶症,不過燕子說那是心理的作用,她說那是因為我在潛意識裏極力排斥那段經曆,極力遺忘某些東西。
刻意地排斥和遺忘隻能證明軟弱,證明你心中始終有一塊不敢正視的恐懼,所以我寧願患上失憶症,但我還是相信了燕子的話,那是心理的問題,因為同樣是記憶,我對這段經曆中每個人的記憶卻如此清楚,常龍、帕克、小黑、書生、大頭、卷心菜、胡子、冰塊,有時候就很真切地感覺到他們就在門外,馬上他們就會按響門鈴,推門而入……
所以,我想應該從他們開始,不,是我們,常龍、小黑、書生、大頭、卷心菜、胡子、冰塊……還有我。
2
我們被稱作“綠卡兵”。
西爾維斯在接收我們的時候反複強調了這個詞。
“綠卡!持綠卡參軍。”我還記得他陰沉沉的話和隱在那張過於蒼白的臉上的似是而非的笑容:“軍方一般叫你們綠卡兵,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途徑,隻要在這裏待上一年,你們便可以轉入美國國籍!”我還記得他那攝像機鏡頭一樣的灰色的瞳孔,他空洞地盯著你的時候那種輕飄飄無根的感覺,仿佛有支無形的手在一層層把你剝光,你的一切都暴露無遺,無法隱藏。“我知道你們心中的想法,不過在這裏,一年的時間,你們也許會感到很漫長。”
從一開始我就毫不懷疑他知道我們心中所有的想法,所以,那天我始終都低著頭,看著衝破對麵厚重的窗簾而勉強落到地上的一絲瀕死的微光。
是的,那就是我們,他一眼就能看透。
小黑來自津巴布韋,已經是個五年的綠卡族了,參軍來阿富汗,不但有望把他的綠卡換為國籍,而且可以短期內掙到一大筆錢,那對他來說似乎更重要,那樣,他就可以跟他的女朋友結婚,而後生子,再在他們那個小鎮上開上一個像樣的汽車修理行。閑下來他總邊聽著Rap給我們描繪他那宏偉的汽車行。他象愛 Rap一樣愛汽車,不過他隻是在替別人開一輛老掉牙的雪佛蘭客貨兩用車,“我的汽車行會做得很好,然後我會換一輛豪華版的卡迪拉克BLS,那將是我們那個鎮上的第一輛!”,他總把手中的M4當成卡迪拉克BLS的方向盤扭動,他跟書生調侃:“嘿,大學生,要搭車嗎?”
對於小黑的調侃,書生有時候會不知所措。他來自波蘭,白淨的臉上掛著副眼鏡,跟你說話的時候,眼總是羞澀地盯著你衣服上的某個扣子。我覺得他真不應該來這鬼地方,他真應該在大學裏,在一大堆資料裏麵尋找某某問題的答案。
還有大頭,墨西哥裔;卷心菜,哥倫比亞裔;胡子,巴基斯坦裔;冰塊,俄羅斯裔。而我和常龍,準確說是我,西爾維斯看得也很準,我和他們一樣,選擇來這裏,就是為了國籍。其實我對於做美國人倒不是很有興趣,隻不過餘燕留在了美國,我不得不跟著來美國。在國內,我在外語學院是學中亞小語種的,其中包括阿富汗的官方語言普什圖語和波斯語。如果不是成全燕子,畢業後,我完全可以謀得一個外交機構阿拉伯語翻譯的職務,用我的本行,輕鬆的生活,但在心裏,成全燕子比成全我自己要重要的多。
不過,我覺得西爾維斯不一定看的透常龍,甚至連我都還不能完全看透這家夥。
3
我是在紐約中國城一品香酒店認識常龍的。一品香有幾個國內去的大廚,中國菜做得純正地道,我剛去美國,餘燕便常常領著我去那裏打牙祭。我記不清是哪次去見到的常龍,隻記得有次燕子興致很好,剛剛找了個座坐下便往我懷裏鑽,摟著我的脖子吻得我連氣都幾乎要喘不上了。這時常龍一身酒店侍應生打扮恰恰就站在我們身邊,手裏拿著正準備遞過來的菜單,那時,燕子旁若無人地堵著我的嘴,我尷尬地盯著常龍,常龍斜著嘴角陰笑著看著我們,我感覺他仿佛是在看兩隻猴子或者兩隻貓什麼的。慌亂中我推開了餘燕,他把菜單遞過來:
“先生、小姐,看看還想用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