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遠的一個好天氣,太陽明亮如斯,城郭處處風平浪靜,世界被曬得暖洋洋。在這樣的天氣裏,漢口江灘最是好地方了。先是逢春發信息,約蜜姐吃飯。蜜姐答應過與逢春吃麥當勞,大家都不敢忘。這次逢春請客,兩人吃了一大堆熱騰騰的炸雞翅,你說話我說話,把彼此近況都知道了才放心。最後逢春又買了蘋果派外賣帶上,怕在江灘走得餓。
午後時光,蜜姐逢春來到了江灘,二人並肩漫步,穿過層林盡染的秋色,坐在江邊看水。太陽照著江麵,波光粼粼華麗耀眼。一江雄渾的水緩緩流動,各種船隻從容地行走,汽笛一兩聲拖出長長的渾圓的音,都叫人身心能夠安靜。園林工人正在為防浪林伐去樹梢,留下一片片樹幹,樹幹又用石灰一律刷白,整齊得威威武武。
看著看著,蜜姐說:“好看!”當兵出身的人總還是喜歡隊伍的感覺,她拿起手機拍了兩張。又用手機照鏡子補口紅。
逢春說:“是好看!”卻說:“我還是沒有心情拍照。”說完,逢春又發出一聲歎息,又說:“這段時間,我落了一個好歎氣的毛病。”
蜜姐搖搖頭。
逢春說:“我什麼都不會說。現在我是糊塗的。”
蜜姐說:“現在沒有人要求你說什麼。我們是出來玩的。”
逢春說:“是的,堅決玩。”
兩人舉目去看長江,看航標,看對岸的武昌,看有人劃小船在岸邊淺水裏捕魚。有兩個人一起看風景,風景就不再空寂。
遠處傳來一記一記響鞭聲。逢春說:“打陀螺!有人在打陀螺,周源肯定在裏頭玩。”
蜜姐說:“源源就是會玩。他從小就在濱江公園打陀螺的。他響鞭揮得脆生生,像條長蛇身邊舞。從前我總跟著宋江濤他們來濱江玩,周源崇拜宋江濤。”
逢春說:“是的。他很迷戀宋江濤。”
蜜姐說:“其實源源也很難可憐。”
逢春說:“陪我過去看他在不在好嗎?”
蜜姐欣然同意。小時候常來濱江公園看宋江濤們打陀螺,這一輩子,她聽到鞭聲就眼饞。
她們循聲走過去。到了江灘中部一塊平坦廣場,人群眾眾,一圈一圈地打陀螺。陀螺有各種大小,鞭子有各種長短。鞭子的抽打聲像霹靂閃電,聲勢壯闊。玩陀螺的多壯漢,老少喜歡蹲旁邊觀看,都不做聲,隻聽鞭子響隻看陀螺轉,個個津津有味,樂此不疲,他們自己覺得有說不出的意思在其中。蜜姐逢春逐個圈子尋找周源。
逢春看了半天,說:“隻一個陀螺地上轉,這有什麼好玩的?”
蜜姐說:“好玩就是好玩,不問有什麼沒什麼。”
逢春說:“你從前也蹲在旁邊看?”
蜜姐說:“是的。那時候十幾歲麼,什麼都有趣。有趣不有趣,都看跟什麼人玩了。”
逢春說:“啊,是的。”
說著話,她們幾乎同時看見了周源。逢春的丈夫周源,抽打著一個巨大陀螺,幾丈長的鞭子緊緊握在手裏,舉臂揮鞭,又穩又有力道的一鞭抽過去,陀螺被抽得瘋狂飛旋,瘋狂飛旋,身不由己,一個中了魔停不下來的舞者;周源提著長鞭,立在旁邊,注視著它,就像主人看著自己的奴隸。周源光著上身,骨架勻稱,肌肉結實,一條低腰牛仔褲,掛在胯上,是恥骨都幾乎要流露的性感,又麵容俊秀,神采奕奕,依舊不改兒時的唇紅齒白。圍觀周源的觀眾最多。周源的自我感覺一定好極了。
蜜姐遺憾地說:“源源真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啊!”
逢春說:“是的。”說著眼睛一紅。她把手機拿出來,要蜜姐給她拍個照,身後背景就是周源打陀螺。逢春說:“這輩子與他,總要留一張真正的合影,算是告別照。”
蜜姐說:“別,有些話最好別說出口。何必呢。”
逢春說:“是的!”
蜜姐拍完照,周源發現了她們。周源第一個反應是要跑過來,才跑兩三步又止住了自己,隻朝她們擺了擺手算是一個會意。逢春也拿手搖搖,算是給了一個回答。這對夫妻,沒有辦法,都隻好朝自己喜歡的地方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