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挖掘者都是銀山中的熟練工,各個擅長挖掘洞穴。而且,秀吉那個人肯定會重賞發現者。為了防止他們拚命挖掘,竟要用信長生前當草芥殺死、拋棄的無名之輩的屍骸來保護他的骨灰。當時,我覺得這真是一種諷刺。但現在,我絕不認為是諷刺。當時,秀吉之所以沒有發現,是因為成千上萬的死者拚命報答清玉上人。我願意這麼相信。換句話說,清玉上人的大慈大悲讓他們超越恩仇,用腐臭不堪的身軀護信長。這難道不是最棒的「菩薩行」嗎?』
『菩薩行?』
牛一抬起頭,低呼道。
『這不是菩薩行,又是什麼?太田大人,我這麼說,您還憎恨讓我們把信長埋葬在無主墳地的左馬助大人嗎?』
權兵衛直勾勾看著他,牛一不禁轉過臉,覺得肩膀頓時鬆垮下來。
『對不起。剛才,我沒明白左馬助大人的深謀遠慮。請容許我再次致歉。』
他後悔自己一時生氣。權兵衛微微一笑,點點頭。
『好了,就是這裏……』說著,權兵衛再次望望四周,臉色逐漸陰鬱,『奇怪,應該不會有這種事……』
『究竟怎麼呢?』
牛一沒有明白權兵衛的意思。
權兵衛突然悲痛地嚷叫起來。
『少了個記號。轉移到這裏時,我做過同樣的記號……』
『記號?您說的是為了找到目標而標注的記號?』
牛一啞然。說實話,他想的是——好不容易等到現在,卻說記號沒了,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
『左馬助大人說過:「記號還是由你和清玉上人兩個定奪,我不知道為好。」堅決不參與。他還說要挖一張榻榻米大小的洞穴,深度一丈八尺以上,越深越好,將存放骨灰的罐子放進去,四周圍上結實的石頭,最後將撿來的屍體一層層堆上去,不留空隙,一直堆到地麵。根據清玉大人的指示,我挑選了薄瓦罐。』
牛一皺著眉頭,問道:『故意挑了個粗糙的瓦罐?』
『瓦罐防潮性好,裏麵的骨灰不會受潮,才能順利入土。骨灰隻要入土,就會生土,土上很快長出草木,草木能給活人賦予活力。這就是因循輪回的道理。清玉上人經常這樣說。他說希望哥哥信長也能為這種因循輪回助一臂之力……哎呀,那個記號……』
權兵衛再次環視四周。
『作為記號,在東邊種了木瓜,北麵種了吉祥草。信長的骨灰就在兩條直線交叉點的地下兩丈處。好在這裏沒有地下水路,全是堅實的黏土層。您應該知道,木瓜是織田家的家紋,而另一個記號吉祥草則能讓清玉上人回憶起兒時的事情,當時,他和年幼的信長在山野中追逐打鬧。據說這種花很少開放,如果開放,幸運就會降臨到那個人家。信長聽到這種說法後,就牽著或者背著幼小的清玉師父,在山中的大樹下拚命尋找,一旦發現,就拿去送給爸爸信秀,博得他的高興。』
『是嗎?吉法師大人還有這麼一麵?我不知道。』
牛一欣然微笑,他之前不知道這些事情,如果知道,就會將其加進《首卷》……
『事出有因。如果不這樣做,那個偏愛信行的媽媽就會阻撓他們二人見爸爸。聽說上個月底,不怎麼開放的吉祥草在阿彌陀寺突然開花了。我相信這是宣告秀吉的死訊。這座寺廟裏的吉樣草有靈性,絕不會沉眠,而且把秀吉將死的好消息預先通報給我阿權。您看,吉祥草開了淡紫色的小花,但另一個木瓜卻不見蹤影。您稍等一下,我問問寺裏的僧人。』
權兵衛衝著大殿跑去。牛一站在吉祥草的後麵,凝視著麵前的無主墓地。
(信長公就在正前方,肯定非常寂寥。)
牛一用拳頭擦掉眼中湧出的淚水。過了一陣,權兵衛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聽說那棵木瓜樹在三年前的春天被盜花賊拔走了。這一帶非常荒蕪,看不出是寺廟的地盤。』
『沒留下什麼拔出的痕跡?』
『沒有,這裏全是雜草和瓦礫。』
『北麵的直線能找到,卻無法和東麵的直線交會?』
『是的。』
『嗯……』
牛一沉思起來,不,應該說做出沉思的架勢。
此際,他不再急切了。或許是那悄然綻放在荒地上的可愛吉祥草讓他回心轉意了。
(無數次違犯菩薩戒第一條『不殺戒』的信長公被無名眾生的菩薩行守護著,這裏或許反倒是安心之所。如果不是這片荒地,信長公的罪孽或許無法消除。)
他這樣領悟著。
『權兵衛先生。』隻聽牛一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您能帶我來這裏尋骨灰就行了。我完全理解了您的想法,這真是讓人高興。無法尋到那塊地方,倒不如說是上蒼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