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宣活到現在,對於母親的去世一直耿耿於懷,但那更偏向於一種執念,而並非是人們常談的親情。
在這個瞬間,在顧承宣站起來,帶倒了身後的椅子時,在劇烈的碰撞聲之中,他突然想,不如,就認回來吧。
把那個小崽子,認進顧家的門。
母親在天之靈,必定也是不願意看到她最後一點骨肉流離在外。她一定希望那個小崽子平安喜樂,和丫頭一起,快快樂樂地長大。
這個念頭隻在顧承宣腦海中轉了一下,立刻就被打消掉了。
不能這樣。
母親她自己都不願意進顧家的門,她的寶貝血肉,她會舍得放進這種吃人的地方嗎?
她去世前所做的這一番安排,不就是為了把那姐弟兩人放到遠遠的地方,這一生都不再和顧家有任何牽連。
母親她,可真是狠心。
她不要我,連兄弟都不肯留給我。
顧承宣是被樸小菱的叫聲給拉回到現實中,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樸小菱:“你說什麼?”
樸小菱一臉驚疑:“你沒事吧?你臉色好差。”
顧承宣搖搖頭。
樸小菱問:“出什麼事兒了?”
顧承宣示意保鏢解除戒備,然後對樸小菱說:“你弟弟睜開眼了。”
樸小菱比顧承宣的反應還大,她根本沒有停頓,拔腳就往外跑,結果絆倒了椅子。她速度太快了,連顧承宣都沒反應過來,也沒能扶她一把。
樸小菱和椅子一起摔下去,慌亂中在半空亂抓,抓住了桌子上的餐布。她一拽,上邊的瓶瓶罐罐劈裏啪啦地摔了一地。
好大一陣動靜。
樸小菱摔懵了,即使是這樣,她也隻在地上愣了半秒,立馬就要爬起來繼續衝。顧承宣過去把她扶起來,按著她的肩膀:“冒冒失失!”
樸小菱慌得也不想辯解了。
顧承宣攬著她的肩膀,勾起笑意:“等等,走不了了。”
“什麼?”
顧承宣示意她往下看。
一樓大廳的發布會,不知道是進行到了哪一步,突然全場安靜了下來。這個時候,樸小菱在上邊搞了一出翻天覆地的大動靜出來,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連帶著顧承宣也被媒體看到了。
想不看到他也難,顧承宣站在那裏,高高大大的,英俊逼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位。
但問題是,顧少出現在羽笙文化的發布會上!?這是什麼節奏!?龍城誰不知道!顧少和羽三少的關係劍拔弩張,因為一個女人,顧少已經對羽嘉言宣戰了!
說到女人,是不是顧少身邊那位!?畢竟很少見到顧少帶女人出來。
也不太可能,那明顯是個小丫頭片子,瘦瘦小小,跟顧少一貫的審美完全不一致嘛!
那這個丫頭是誰!?居然能讓顧少親自扶她起來,還距離這麼近,保持著親密的姿態!
不不不,現在的問題是,顧少和羽三少正麵交鋒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們會做出怎樣的舉動!
所有記者都繃著呼吸,緊張地來回看顧承宣和羽嘉言。然而他們一致把鏡頭對準了羽嘉言,而自動跳過顧承宣那個方向——開玩笑,顧少最討厭被人拍照,到時候出了事兒,主編可不負責救人!
但這麼大的新聞,誰舍得放過!?
於是現場轟地一下炸開了,在閃光燈對準羽嘉言不停開閃的同時,記者開始聯係本部。即使不能拍照,但是文字信息依然是搶奪首發的關鍵!
畢竟那是顧少啊!很少在公眾前露麵的顧少!
顧承宣拉著樸小菱的手,隨意地說道:“下去打個招呼。”
樸小菱有點抗拒,她一點都不想見羽嘉言,更不想和他麵對麵講話!因為這樣會讓她回想起自己犯傻的兩年時光,把仇人當恩人,把小天交到他手中折磨!
樸小菱突然想起來了,問顧承宣:“他為什麼後來找到我,還帶小天去療養院。是……因為愧疚?”
顧承宣糾正:“是因為良心不安。”
樸小菱愣了下。
顧承宣反問:“你知道他的良心在哪裏嗎?”
樸小菱搖頭。
“他知道自己辦了錯事,也知道這件事不能讓被人發現。所以他晚上睡不著。不是因為害了人睡不著,而是擔心事發。以羽老爺子的脾氣,如果知道他肇事逃逸,害得別人重傷,你猜會怎麼樣?”
“當時就剝了他的權。”
“對。所以他要找到你們,要把你們放在自己身邊,要監視起來,用虛假的善意來喂養你們。”
樸小菱點點頭:“我知道了。”
對那段痛苦不堪的記憶多了解一分,內心關於羽嘉言的情誼就減少一層。到最後,隻剩仇恨。
樸小菱突然就定下心了。
一個羽嘉言而已,被騙了兩年而已,所謂崇拜都隻是幻影,等我能站到比他還高的地方,一定就不會再恐懼和畏縮。
樸小菱問顧承宣:“你說我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真的嗎?”
“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樸小菱抿了抿因為激動而幹裂的嘴唇:“那,我可以去唱歌嗎?可以繼續學小提琴嗎?”
顧承宣笑道:“這裏,就是你第一個舞台。”
所以現在變成單方麵挑釁了?樸小菱想了想,覺得現在的場景挺好笑的,禁不住樂了起來。
顧承宣牽著她,朝樓梯的方向走,一邊扭頭問:“想什麼呢?”
樸小菱仰著頭看他:“我在想你為什麼每次都這麼張狂。明明是偷偷來的,結果現在要去搶新聞頭條。”
顧承宣:“我來喝茶怎麼就是偷偷了?”
“但你其實喝的是紅酒。”
“事實上,這裏不光是冷飲,連紅酒也難喝透了。”
樸小菱斜睨他:“這麼張狂,當心以後再也沒有好酒喝。”
“這是張狂嗎?”
樸小菱眨眨眼:“那應該是什麼!?”
顧承宣想了想,他自己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一向如此,從來我行我素。
顧承宣沉吟片刻:“讓你看看真正的張狂。”
樸小菱:有種不好的預感……
記者在下邊眼巴巴地等著,顧承宣施施然走下樓梯,出現在一樓大廳。眾人望眼欲穿,倒像是專門在等他來發言一樣。
樸小菱心想,羽嘉言這回可得氣死了。
再一抬頭,看見陳婧的那一臉豬肝色。樸小菱歎口氣,不光是羽嘉言,陳婧也得氣死了,不對,估計現在已經氣得半死了。
雖說梁子早就結下了,但也隻是同學之間的小妒忌,這下可好,徹底成大仇了。
顧承宣牽著樸小菱走過去,保鏢護在他們兩側開路。其實不用保鏢開路,媒體記者看見顧承宣過來,就自覺地讓開了一條小道。
顧少那生人勿近的氣場,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的。
羽嘉言在顧承宣下來的時候已經調整好表情了,等顧承宣走到跟前,他也沒讓人給顧少準備座椅,隻是居高臨下地乜斜看顧承宣。
“顧少好雅興,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聽牆角呢?”
這明白著是罵人,還不帶拐彎的!
樸小菱一下子就炸毛了,結果被顧承宣給拉住了。
顧承宣毫不在意地開口:“你要是認為自己酒店的VIP觀賞席適合聽牆角的話,那麼就是吧。”
樸小菱心底憋的氣瞬間發出去了,心裏給顧承宣點了一百個讚!
棒棒噠!
記者開始議論,羽嘉言的臉色瞬間黑了下去。
羽笙文化因為是文娛產業比較發達,所以其他產業也有很多文娛相關,就比如說這一家酒店——千舍酒店。
千舍酒店是羽笙文化服務業中最頂尖的一家,但跟一般酒店不同,這裏其實沒有太多房間,廚師也是一般。這裏最特色的地方,是文娛信息的彙總。
羽笙文化有新聞發布會、品鑒會、舞會等等,都會在這裏舉辦。每年還在這裏舉辦兩次書法展覽,其他畫品拍賣、簽售會等等,隔三差五就要有一次。
所以千舍酒店的會員,都是一些文化人,或者是企圖借著文化來提升形象的生意人。總之真正來住酒店、吃飯的人不多。
所以千舍在格局上,就跟一般的酒店有很大差別。鑒於一樓大廳是最重要的展示場所,圍繞著一樓,往上都是空的樓台,分出不同的等次隔間,都是挨著圓形的玻璃幕牆,以方便看到樓下。
顧承宣他們坐的,是千舍酒店中視野最好的位置。
羽嘉言這麼說,先把自己的品牌給砸了進去,後悔地差點把舌頭吞下去。
陳婧突然往前跨了一步,臉上的怒氣勉強壓了下去,整個人雖不是笑意瑩然,但好歹沒有敵意了。她穿了黑色的透視裝,隱約露出內衣上玫紅色的花紋,若隱若現。化了妖媚的妝容,看起來光彩亮麗。
陳婧對顧承宣擠出一個笑,大大方方地打起了招呼:“顧少來捧場,真是萬分感謝。我這就叫人給你拿張凳子。”
這態度,分明是把自己當成羽嘉言的代言人了!再誇張一點,說不定她還以為自己是羽笙文化的當家了呢!
羽嘉言絕對給她做出了某種豐厚優渥的承諾,絕對不是一般的新人出道!
結果顧承宣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把她無視了!
顧承宣的態度很明顯,你還配不上跟我直接對話。
陳婧的淡定也就隻能維持那麼一小會兒,碰上顧承宣這種軟硬不吃的,瞬間破功,又羞惱又氣憤。
樸小菱對上陳婧的目光,兩個人劈裏啪啦對視半天,陳婧給出一個極具威脅的眼神,然後先轉頭了。樸小菱眼珠子轉了一圈,毫無意外落到了羽嘉言身上,哦,是他的手上。
為了發布會,他換了正式的西服,自然也就沒有戴三角巾,隻是把手放在桌麵上。包得很嚴實,看不出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那自己希望他好起來嗎?樸小菱說不上來。盼著別人過得不好,這種心態很糟糕。但是一想到爸爸從腋下癱瘓,小天以後的生長發育都要受到影響,樸小菱覺得,一隻手,完全不夠他來償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