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此間的縫隙,陸秋辭發現這個孩子竟然是他初入河淵城時所遇到的同一人,此時正睜著驚恐卻無邪的眼,望向前方唯一一處光亮。陸秋辭矮身躲在廢墟之中,躲過一個經過的吐蕃士兵的視線,接著用手指挖木梁之下的泥土,待到終於挖開可以容身的空隙,他將男孩從中抱出,緊緊摟在懷中。
孩子的祖父躺在附近,也已沒了氣息。陸秋辭抱著他站在廢墟之中,視線所及之處渺無人煙。
遠處的河淵城被斜陽染紅,餘煙繚繞看不清輪廓。齊楓嶼疲憊地坐於馬上,眼睛尋找兵士中某個身影。遠處一騎踏塵而來,他的副將渾身是血地從馬上滑下,齊楓嶼下馬扶住他,卻聽到對方拚了力氣說出的話:
“屬下知罪,遇到吐蕃軍,丟了先生……”
“秋辭……”齊楓嶼咬牙握緊手中的槍,即刻翻身上馬。
“將軍——!”軍師歪著帽子從人群中擠出來,精明的眼睛瞪著齊楓嶼,“將軍要去何處?”
齊楓嶼望向河淵城,“去尋他,你們先走。”
“將軍若回去,可否值得?!且不說那個軍醫還不一定活著!”
齊楓嶼並未回頭,身下的裏飛沙煩躁地踏著地。
“將軍若如此意氣用事,又置跟隨將軍出生入死的兄弟於何處?將軍身後千萬人的性命與他相比,難道如此微不足惜?”
齊楓嶼回過頭來,緩緩撂下槍尖。
陸秋辭一步一步地走出河淵城,眼前屍橫遍野哀草霜結,遠方天策軍的旗幟獵獵飄揚,以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小,即將成為天邊黯然升起的紅月。陸秋辭抱著已然止住哭泣的男孩兒,輕輕歎了一口氣。
“終究還是沒有趕上,楓嶼,若我還可以活著,我定會找到你。若我……若我…”
他再也說不下去,一深一淺地尋找離開的道路,前方忽然從人堆中搖搖晃晃地爬起一個吐蕃士兵,嗜血的眼盯著陸秋辭,麵目猙獰,手中的利刃反著紅光,快速向他劈來。
陸秋辭護住懷中幼兒,轉身背對那人,閉著眼準備生生受下。隻是他未等到預料中的疼痛,有人在不遠處張弓搭箭,一股勁風追逐弓箭而來,堪堪擦過陸秋辭的臉,斬斷發絲幾縷,“噗”地一聲沒入那人胸口。
滿身是血的人難以置信地睜大眼,舉著刀的手無力垂下,頹然倒在地上,一縷命魂歸西。
是他。
陸秋辭抬頭去望,那人背對著夕陽舉弓而坐,身下的馬渾身雪白。齊楓嶼一把將陸秋辭撈起,緊緊摟住他一抖韁繩,裏飛沙疾馳而去。
“怎麼,不過一天不見,你就給我帶個兒子回來?”齊楓嶼在陸秋辭身後笑道,可誰也不知道,他摟著他腰的手心裏握著多少汗水。
陸秋辭抬頭問:“楓嶼,你如何知道我在那裏?”
“直覺。”
“……”陸秋辭將信將疑,又道:“是我不對,自作主張跑去救這個孩子,才沒能找到副將,你莫要怪他。”
“不怪。”齊楓嶼笑道,親親他的頭發。
“這算什麼?將軍竟為了區區一個軍醫跑回去涉險救人,還抱著他不放手走了一路,軍中將士會怎樣想?任性妄為至此,如何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