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

晚春時節,天青欲雨。穀中卻依舊百花盛開,織錦般鋪就出連綿花海。雨絲終落,交纏成淡淡煙幕,落在一處不起眼的衣冠塚之上,潤得草色翠綠欲滴。

一名身著紫紋墨衣的女子靜靜立在塚前,眉眼沉靜,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到雨水滴落。

“師兄,又是一年晚春了。”

她頓了頓,又道:“你答應我的,帶我出穀去看世界萬千……可如今呢?”

“師兄,我聽說他已經做了大將軍,榮耀無數,可是他卻從未曾回來看過你……”

“不知你在那邊伶仃一人,冷是不冷?”

——五年前——

“師兄!”少女手提一籃櫻桃,歡快地蹦到茅屋門前,腦後束起的長發調皮搖擺,“師兄,今早新摘的櫻桃,我先拿來給你嚐嚐鮮。”

“念晴,早。”穿墨色衣衫的青年溫柔笑開,長發從肩頭垂下幾縷,搭在握著一把草藥的手背上。

“早啊,師兄,怎麼又一大早就忙著研藥?”念晴放下籃子,湊上前去觀察,“三七,當歸,血竭……這,莫不是……”

“這櫻桃不錯,新鮮得很。”

一把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念晴猛地回身,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顯然是剛剛睡醒,正揉著亂糟糟的頭發打著哈欠,往嘴裏一顆顆地塞櫻桃。

“齊楓嶼——”念晴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又,來,了。”

被叫做齊楓嶼的青年抖抖暗紅色的衣衫,毫不在乎念晴語氣中的不滿,“怎麼,萬花穀的妹子不歡迎我?”

“……師兄我走了。”念晴一側臉頰氣鼓鼓的,徑自往回走。

這個齊楓嶼,不過是天策府一個小小副將,每次受傷來萬花穀,便占據了師兄所有的時間,難道軍營裏就沒有軍醫嗎!師兄也真是的,每次盡心盡力地為他治療,連與自己談天的時間都沒,是收了他多少好處!

“陸秋辭,回神。”

齊楓嶼抱住胳膊倚在門邊,斜挑劍眉看向對方,“小女孩兒家的,一會就忘了自己生過氣了。”

“嗯。”陸秋辭垂頭挽起衣袖,捧起一隻砂質的小藥臼,複又抬頭對他道:“換藥吧。”

齊楓嶼轉身進屋,解開衣帶剝落衣衫,露出一側綁著繃帶的肩膀。路秋辭解開繃帶,用手指將草藥塗抹在手掌,力道極輕地覆在傷口上。

“你身上,總是有股草藥的苦味。”齊楓嶼忽然開口,腰杆挺得筆直。

陸秋辭頓了頓,低聲道:“我倒覺得,這草藥都是香的。”

“那是你聞多了,”齊楓嶼嗤笑,抬手握住對方一縷黑發,“這頭發倒是養得極好,聞起來也不苦。”

陸秋辭愣怔片刻,抬起上身躲過對方的手,“軍爺說笑了。”

“秋辭,”齊楓嶼抬起頭望向身邊站著的人,眸色深邃,“這兩年,辛苦你為我費神療傷。”

辛苦……?陸秋辭在心中苦笑,隻望著對方不說話。

他在這穀中生活已有七年,守著一間茅屋,養幾隻小動物,每日除卻在師父的指導下研習製藥的時間,其他時候便是看看前來問診的病人,與師妹念晴探討書畫,賞賞山水。陸秋辭從來沒有想過,會在兩年前遇到齊楓嶼。

同樣是前來求診,齊楓嶼卻是與眾不同。即使身上被血染了大塊的色彩,那人依舊神色如常,並不像其他病人那般長籲短歎呼疼喊痛。後來陸秋辭才知道,齊楓嶼來自天策府。

那令天下作惡之人都聞風喪膽的正義之師。

後來不知怎的,齊楓嶼成為萬花穀的常客,在陸秋辭的茅屋裏,一直住到傷愈為止。但說實話,他受傷的次數還真是多啊。

陸秋辭晃神之間,齊楓嶼已經穿好衣服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掂了掂靠在牆上的長槍,“秋辭,跟我過兩招。”

“我打不過你。”陸秋辭搖搖頭,他的武學不算上乘,一是由於無暇練武,二是自己對於打架切磋,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

“我讓你三招。”

“你的傷還沒好……”

“你若不依,我便烤了你的鴿子,蒸熟你的兔子,煮爛你的烏龜。”齊楓嶼單手執槍,站在屋外的陽光裏,槍尖一挑,碎裂的花瓣草葉隨之紛飛。

陸秋辭無計可施,去角落裏揀出蒙塵的筆,亦走出門外。

萬花的花間心法講究緩出招高爆發,陸秋辭卻對此並不熟稔,隻會憑借爐火純青的輕功,一次次躲過齊楓嶼的進攻。

“嘖。”齊楓嶼頗為惱火,陸秋辭這樣晃來晃去,自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更不要提過招了。這不是耍他麼!他定神抓住一個機會,在對方掠過自己身邊的時候一個閃身,一把攔住陸秋辭的腰,然而由於衝力不小重心不穩,兩人雙雙倒在草地裏。

陸秋辭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齊楓嶼結結實實壓在身下,對方的手臂依舊攬著自己,臉則極近地懸在眼前,眼睛裏有種看不清的情愫。

“秋辭……”齊楓嶼的聲音略帶沙啞,細細端詳陸秋辭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