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楊沫
有時,我也寫散文,並喜歡讀散文。我感到能寫好一篇散文不容易,能讀到一篇好的散文也不容易。
我認為,在各種文體中,散文更接近詩;與小說相臆,即景生情,托物言誌,或發幽闡微,總不能離開一個“情”字。我讀過許多範若丁的散文,它們之所以能引起我的共鳴,使我受到感染,正因為它們有深厚的感情蘊含,不乏這個“情”字。
在範若丁的散文作品中,無論是對個人生涯的回憶,是對民族曆史的反思,還是對祖國靈山秀水的詠歌,都含著一深沉而噴湧的感情,讀之給人一種沉痛感或激越感。他寫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他寫的雪不是一般的雪,是一種透著暖意的雪;他寫的花不是一般的花,是一種不承認嚴冷的花;他寫的北大營,不是一般曆史教科書所說的北大營;他寫的廬山,也不是千百人寫過的廬山。……由於範若丁的不平常的家庭出身和曲折的生活道路,他的散文涉及的內容相當廣泛。
在範若丁的散文中,最感動我的是那些寫他參加革命後的心情、感觸的篇章。他愛那戰鬥的生活,依戀著那生活,在他寫那些生活曆程時,都帶著深深的感情。我想,他寫這段生活時,是含血帶淚地沉浸在回憶中的。在《勝利的遐想》中,他由一幅畫相到戰爭,想到勝利,他寫道:“嗬,勝利,這是一個多麼美麗而閃光的字眼嗬!”“在勝利麵前,要低下頭。不是為了膜拜,而是為了想想那些已經犧牲了的和尚待去追求的一切。”讀著這些文字,我的心情不由激蕩起來。因為我們雖然可以說是兩人,我參加的是抗日戰爭,他參加的是解放戰爭,我們年齡懸殊,遭遇不同,但是那對戰鬥生活的向往與懷念,卻是相通的。對那艱苦生活的共同的洋溢著幸福感與自豪感的感情,把我這個讀者和作者緊緊地聯結在一起了。生活這個創作的源泉,使我的寫作——除了小說,還有一些散文——幾乎都是對於戰爭生活的追憶與描述。那種生活,使我感到人生的意義,感到生活的美,感到黨和人民的美。這些美好的事物、經曆,自然成了我寫之不盡的源泉。範若丁的散文(包括他的另一本散文集《並未逝去的歲月》)和我的寫作是這樣近似,是因為我們都是對於逝去的戰鬥歲月懷著深摯的感情在寫。盡管我們都不能說寫的的很成熟、很完美,我們卻是用真的心,真的情在謳歌。我們唱出了我們真心要唱的。有些年輕人也許會嘲笑我們,不理解我們幹什麼對於那“老掉了牙”的日子還如此深深懷念和喋喋不休地魔窟說。年輕人嗬,假若沒有那樣的日子,我們的祖國將是什麼樣子嗬?!今日的祖國,是千萬人民用血與汗換來的。現在我們的祖國雖然還不夠富強,但她是一個獨立的大國,在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她一定會擺脫貧窮落後,迅速繁榮起來,富強起來,走向世界前列。有識之士,都有繁榮起來,富起來,走向世界前列。有識之士,都有這種信心。我們回憶過去,為的是使年輕讀者知道勝利來之不易,為的是去爭取更美好的明天。
若丁的散文,常能透過真摯的感情呼應,給人一種向上的力量。我很喜歡他在《橋的夢》一文中寫下的這幾句話:
我無法忘掉年青時的夢想——那激勵人心的夢想。如果生活的大江能夠倒流,我願意重新體驗一下那個時代的激情。如果災難再一次在江(鴨綠江)那邊降臨,我願意跨過那座大橋,即使這次注定該我永遠在那邊的土地上。
讀著這些句子,我是按捺不住心的激跳的。
作者已不算年青了,但那顆年青的赤誠的曆盡劫難而未灰冷的心,仍在激跳。正因為如此,他有激情,他的文章有激情,並能把這種激情傳導給讀者。
近些年,散文的名聲不好,讀者不歡迎。有些散文隻求反映時代的急務了,成了應時文章;有些散文堆砌知識,貌深實淺;有些散文泛泛紀遊,千篇一麵,總之,這些散文很少有作者的情,很少有作者自己的東西,可以說這是目前散文創作的時弊。若丁的散文很少受這種時弊的影響,因之使人感到清新,感到一種令人喜悅的生氣。
以上算是我給若丁的散文集《相思紅》寫的序吧。近二三年,出書寫序這風似乎盛行起來,我怕別人叫我寫序,因為我實在才疏學淺,不願露拙,這是真心話,並非故作姿態。但有時,我也原為比較年青的作家寫點序文之類的文章,這是因為他們的作品真正地打動了,在我心中引起了共鳴。我所以為若丁的散文《相思紅》寫了這篇序,亦為此故。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