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大逃港到大開放(上)
·舒順龍·
今天的深圳,是何等繁華的一座城市。但是,在上個世紀60年代,深圳還隻是廣東省寶安縣的一個小鎮。那麼,就在這樣一個小鎮,在這個南國邊陲的寶安縣,為什麼會出現如此駭人聽聞的逃亡風潮呢?
早在1957年6月底至9月底,第一次逃港風已經席卷過一次寶安,曆時三個月才基本平息。五年之後的1962年,這股風又第二次橫掃寶安,並波及全國。所謂風起於青萍之末,任何一場風暴都有風源、風口,那麼,這場逃港風的風源又在哪裏呢?為了尋找答案,1962年秋冬之交,《人民日報》的一名記者化名秘密來到了寶安縣。
這位記者就是《人民日報》軍事記者連雲山,上世紀60年代初,他曾受到毛澤東、朱德、董必武、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1962年秋冬之交,廣東省公安廳派人去北京找到了連雲山。
他們找到我說:你去看一看,非常慘,但是是不是實際那樣嚴重的,你要去看,你不去看不行。當時外電報道非常多,渲染得非常厲害,我們的報紙報道得比較少,當時我們北京的報紙的宣傳認為是“地富反壞右”勾結反革命分子和萬惡的美帝國主義者,以及蔣介石匪幫,煽動了這次大叛亂,大逃亡,這是不可饒恕的反革命事件。廣東省公安廳的人找到我以後,我說,去看就看,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正想去看一下,看看是怎麼回事,就跟他們一起去了。(連雲山)
連雲山從北京千裏迢迢來到了寶安縣。當時的寶安縣委書記李富林派了縣委農村工作部的一名工作人員陪同連雲山,為了安全起見,連雲山化名李進山,公開的身份是來寶安尋親的內地中學曆史教員。
那時候對外不能實施采訪,而我想看一看人民公社搞得怎麼樣,“大鍋飯”吃得怎麼樣,三麵紅旗舉得怎麼樣,看一看這些。因為我是中央去的人,中央記者還是身份不一樣。據說那個地方“地富反壞右”非常多,發現你是北京來的人,把你殺了怎麼辦。(連雲山)
於是,經過一番喬裝打扮之後,連雲山開始了他的秘密采訪。在一個多月時間裏,他走訪了蛇口到大鵬灣的100多個村莊。一路的所見所聞,讓他的心情日漸沉重。
找不到農民的,沒有了,跑了。從蛇口到大鵬灣,通通都沒有人,像打了一場大仗一樣,每一個房間都是黑窟窿,就是窗戶,嚇人啊。野狗來了,什麼都有,老百姓就沒了,等我去的時候,老百姓就沒有了。
有一個村裏可以找到幾個農民,都是老太太,她們說一輩子不走,打死也不走,但是她們的孩子們都到那邊去了,我問她們,她們告訴我,她們不願意走,因為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我要找村幹部的話,得由廣東省公安廳的同誌事先安排,說好明天後天我要見什麼人,就告訴這個人本村的老太太老頭子,然後老太太老頭子再想辦法通知他們的孩子回來。這是幹部啊,支部書記啊,大隊長這類幹部,從香港回來見一麵,談完就走了。(連雲山)
當時那些青年人,幾百人走了,就一個村,我們水圍村,當時是六七百人,走了幾百人,都是青年來的。管都管不住,你今天管,我明天天黑就走,你有什麼辦法管啊?我們的邊防,都有民兵守著,但是守邊防的民兵丟掉槍都走了,有什麼辦法啊?女的走,男的也走。從我們這裏走要遊過深圳河,有些女的不會遊水,拿個救生圈就跑了。圍了鐵絲網也不怕,它有洞啊,我們本地人熟悉,他用鐵鉗剪開一個洞就出去了。(莊福賢)
一般來說是青壯年,男的比較多,所以後來就甚至有些地方變成女人村嘛,演出一些女人村的故事。逃港如果不成功的話,結局可能很慘。死掉的也是不少,很慘的也不少。現在不是有紅樹林嗎?在濱海大道,深圳一條漂亮的大道,旁邊就有一個紅樹林公園,很多人去遊玩的地方。可是他們不會想象到,在幾十年前呢,那片紅樹林曾經漂浮著很多屍體的,那些死屍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方?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而死?這些生命消失在深圳灣上的,不知有多少。(陳秉安)
深圳河死人就死了很多,都算不清楚這條河死的人。這條河一直就有死屍流上流下,流上流下,根本就沒人理,沒人去撿的,衝衝衝,衝走就算了。如果靠近我們邊上那些就處理了,在深圳河一般沒人處理。(莊福賢)
枯藤繞老樹,白發唱黃雞。
青壯逃港去,禾稻無人收。
這是當時的寶安留給連雲山的印象。而當時,除了寶安,這股逃港之風還席卷到廣東62個縣市及全國12個省。據寶安縣外事辦統計,1962年,從4月下旬至5月23日,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外流出境的總人數就達到6萬人次。而據港英宣布:最終獲得成功的估計有1.2萬千人。在這股逃港風的猛烈襲擊下,1962年6月1日,廣州市東山區廣九客運站,也就是當時的廣州東站,也陷入了嚴重混亂,逃港者雲集,衝擊火車站,一時間,情況萬分危急。
就感覺不但是候車室、售票房,人是滿滿的,車站前廣場的白雲路啊,還有東川路這一帶啊,還有車站附近對麵的,車站背麵的馬路啊,都是人了。這個馬路上站滿了,沒有地方站怎麼辦呢?白雲路不是有很多大榕樹嗎?那人跟猴似的爬上樹了,變成樹上是人,馬路上是人,這個鐵路的廣州站啊,給包圍了,都是人,這些人24小時都不散,我們就感覺這個情況不妙。(張誌超)
當時不止是廣東的,外省也有,江西的、福建的、湖南的、浙江的、江蘇的等等都有。這些人買不到車票嘛,他就鬧事啊,鬧事的時候,當時這個公安局的民警,有挨打的。也有一些人衝擊了東站派出所,有一些人衝進去。另外呢,公安局派的宣傳車,做監視的宣傳車,也把宣傳車啊也推翻了。當時廣州市的副市長孫樂宜,孫樂宜是解放初的老公安局長嘛,他做宣傳工作,宣傳工作做了以後,根本不行。後來呢,看上去情況有點危急,就叫孫樂宜離開了,公安局呢再繼續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