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的歌聲

火餅一樣的日頭貼在天空中央,火辣辣的熱。一串清心悅耳的牛鈴聲從樹林小道中隨風送來,牽出一群大大小小的水牛。

穀頭、扁豆角和奶渣分別騎在牛背上,頭頂一片大樹葉遮擋陽光,黑皮皮的打著赤膊,臭汗滿身。帶頭的水牛進了湖水,群牛跟著落水。他們把竹葉吐了,飛快地把小褲夜扒下來扔到岸邊的樹枝上。三個泥猴兒從牛背上跳來躍去地打著尖哨,瘋玩一陣後 "撲通"一聲鑽進水中,魚兒般靈活地穿遊在牛兒之間,一邊玩水一邊 捉吸在牛身上吃血的水直至。

風吹過。山林如波濤洶湧,枝葉之聲嘩然而來。穀頭、扁豆角和奶渣豈肯錯過這股透骨的涼風?從水中鑽出來立在牛背上,仰頭、展手、閉目,盡情享受風的巨浪。風聲捎來一陣好聽的聲音,敏感的穀頭立刻用耳朵牢牢把那聲音捕捉到, "誰吹的笛聲?"

再聽聽,穀頭又覺得這種聲音不像是笛聲也不是蕭聲。是竹葉吹出的聲音嗎?也不是。竹葉的聲音是清末Jj透耳的,而這種聲音既爽耳又多了幾分滑軟溫和,其中還帶有一股韌勁。

"看看去。"穀頭帶頭衝上岸,顧不上穿上午庫夜就朝樂聲奔去,後頭跟著兩個濕淋淋的光屁孩。音樂突然在風中消失 ....

山林中的一條曲折的小道上,來了兩個怪異的陌生人和一頭驢。走在前頭的一個穿繡花衣服的大叔,肩上挑著一大擔子雜物。在他背後跟著一頭小黑驢,黑驢馱著幾張羊皮子和一個穿著繡花裙子的小女丫。她的頭上頂著一個像籮筐那麼大的黑團東西。她裙子上有好多光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穀頭、扁豆角和奶渣三個小光屁股傻站在路邊的草叢中看得目瞪口呆。穿繡花衣服的男人,黑驢未口頭頂的大黑團的女丫 ……都是這裏從來沒有的,太稀奇了。此刻,他們已經把尋找歌聲的事丟到腦後。

女丫在驢背上歪頭看看他們,發現是一幫光屁股,一串清亮的笑聲響起。穀頭他們羞得臉紅,貓著腰閃進草叢中躲藏起來。

等他們走遠之後,三個泥猴子又從草叢中鑽出來掂腳張望。

扁豆角很快就摸清楚那個大叔的情況,和奶渣一起跑去穀頭家向他彙報機密。那個大叔的的確確是豆角地的人,小名叫牛鼻,現在大家管他叫老金牙。小的時候他爸死了,他媽把他留下來改嫁走了。他是吃村裏各家人的飯大起來的。十三歲的時候跟他老姑爺周遊他鄉給人鑲牙,從那時起學了一手鑲牙的手藝,也把自己原來的一口黃牙改成了金黃色的假金牙,從此得名:老金牙。老金牙後來在外省的一個村寨倒插門。那個村子很多怪事,無論男女全都穿繡花的衣服 ;男人長大了要出嫁到別人家去;女丫從一出生到老到死都不剪頭發,全盤起來,她們死後頭發全剃下來盤成團留給女兒們戴在頭上 ;家族裏最老的女人最有威望。那個女丫頭上 T頁的黑團全都是頭發。有她奶奶的頭發,夕|、婆的頭發,還有她媽媽的頭發。她媽媽已經死了,於是把她們家族裏所有女人留下的頭發全都給了她。

穀頭打了一個寒戰死人的頭發。 "

老金牙家的老房子在豆角地最南頭,已經很破爛了,好多熱心的村裏人知道他回來都趕過去幫'亡收拾。有些人還給他們家送去了柴、米、油、鹽、菜。

老金牙家人來人往得很熱鬧,三個村子的孩子全都往那裏鑽。玩的人比幹活的人還多。穀頭、扁豆角和奶渣也忍不住湊過去。大人們忙著打掃房屋做 正事,一邊和老金牙說話,間的大多都是關於他鑲牙的事,他們好些人都想讓老金牙幫他們攘攘牙齒。老金牙馬上就把他鑲牙齒的機器擺在屋門前,一邊跟大人們說話一邊就給一些脫牙壞牙的人免費鑲牙以表感激。

那個女丫站在門前不遠處的河水邊,被村裏大大小小的女丫們包圍住。她那身好看的繡花裙子和脖子上、頭上、手腕上戴的閃光首飾對那些天生就愛臭美的女丫具有極強的吸引力。男孩子們對鑲牙機器很好奇,湊上去看來看去摸來摸去阻礙了老金牙的鑲牙工作,很受大人們嫌煩,喝罵他們到一邊去玩。於是,男孩子又想湊到女丫們那邊去看看,又被女丫們羞笑驅趕。反正男孩子們就是很討人煩,總是好奇心極強而且又有滿身的好動勁無法安安靜靜地停下來老實待著。他們像飛蠅一樣嗡口翁地飛來閃去,還打著尖利的惚哨或自世牙狂笑不斷地製造出刺耳的噪音以便引起老金牙和那個女丫的注意,為此也不斷地招來大人和其他女丫們的笑罵聲,不過,這也是他們所期待的。

穀頭心裏有種很怪的感覺,想、走過去和那個女丫子說說話又不好意思,更不想不聲不響地待著。他希望那個女丫知道自己看到自己,於是就不由自主地想做些能引起她注意的事。他帶領奶渣和扁豆角還有一幫男孩頭在她們不遠處吵鬧追打,表麵上根本不想管她看不看自己,可心裏很在意,眼睛有意無意地瞟過去,發現她看過來時心裏就很高興,打鬧得更起勁 ;如果發現她沒看過來,心裏會有點點失落,造出更大的鬧聲讓她聽到。在地上鬧了一陣子,又變換點花樣,從地上轉移到樹上,像猴兒一樣表演爬樹的雜技。累得滿身大汗了才安靜一下掛在樹枝上或一堆兒擠在不遠處,眼睛看著女丫們那邊,耳朵豎起來細細聽她們說話。聽到一些從來沒有聽過的稀奇事時就又興奮起來,也想參與進去問問一些心裏覺得好奇的問題,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去,怕被村裏的女丫們笑話會在那個女丫麵前丟臉,於是就f爾推我我推你,故意把其中一個男娃子推到女丫堆裏去衝開她們,趁她們尖叫著躲閃咒罵的時候大聲喊有人問,你為什麼要戴那麼多頭發一一"

那個女丫子聽到這個問題了,l'民嘴笑笑。那些女丫子早已知道這個問題了,有些愛罵人的多話女丫就提高嗓門一邊罵一邊幫她回答她外婆家的風俗就是這樣,要把所有祖宗們留下的頭發都帶在頭上,那是一種幸福的象征,代表家裏的老祖宗們全都在保護著她 ……"

男女圭子們在女丫們的罵聲中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高興地哄笑起來,又開始鬧起來接著問更多問題。

穀頭把奶渣從樹上推下來,正好落在女丫們麵前,奶渣嚇得嗷的一聲逃走,女丫們開心得笑起來。穀頭趁機問奶渣想問,穿繡花裙子的那個叫什麼名字……"

女丫末日男娃們全都衝奶渣笑起來,奶渣的臉紅得能用]蛋,有點生氣但不敢衝穀頭發火,也不好意思衝女丫們發火,隻好衝那些笑他的男娃子們惱,狠狠瞪他們且像狼一樣吼叫,口下到他們一個個都不敢再笑為止。"她的名字叫阿樹葉。"扁豆角住他媽媽那裏跑了一趟,回來就給穀頭報告。

穀頭看看身邊的樹,立刻覺得所有樹葉都很親切。穀頭從口袋裏摸出一片竹葉,吹各種小鳥的叫聲,特意想讓阿樹葉聽聽,把自己的本事露出來。

穀頭吹竹葉的功夫在這片村子裏是最最厲害的高手。

扁豆角和奶渣很賣力地幫助穀頭維護秩序,誰敢吵鬧不聽的就走上去用他們結實的胳膊揮幾下日下唬誰。吵鬧聲漸漸止息,竹葉的音樂悠然響起。

阿樹葉微笑著看穀頭,這讓穀頭很是高興,吹得更加起勁,把山林裏上百手中小鳥的鳴叫聲都吹了個遍,招來不少小鳥在樹叢中忽飛鳴口。

阿樹葉捕了一片樹葉含在嘴裏,一陣悅耳的音樂便悄然響起......

好熟悉的音樂呀,穀頭猛然想起那天山風送來的天籟之音,對,沒錯,就是它。原來那個能吹出如此美妙音樂的高人就是她。

阿樹葉不用手拿著樹葉,隻在嘴裏輕輕含著,手就能放開來做別的事情。阿樹葉顯示給大家看,她幫旁邊的一個小女丫辮辮子,還能整理自己的衣服,也還能走到河邊摸小魚和洗東西。最讓大家嘖嘖感歎的是阿樹葉竟然還能自己吹著樹葉一邊跳舞。村子裏最最厲害的高手穀頭都做不到這樣,他吹竹葉的時候手必需拿著竹葉頭和尾。阿樹葉說她拿什麼葉子都能吹出好聽的聲音,草葉也行。有人不信,捕了各種不同的樹葉和草葉給她,果然,她都能吹出美妙的音樂來。大家對她佩服得五休投地,覺得她比穀頭厲害多了,於是,從前佩服穀頭的那些孩子全都轉過來佩服阿樹葉。

誰都沒有發覺穀頭的竹聲音樂是什麼時候夏然停止了,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悄悄走開了。

穀頭獨自往村後的烏龜湖走,在路邊撿了根竹枝,一邊慢行一邊隨意抽打地麵的石頭或竹葉或路邊的竹子和雜草,驚動不少中西落的小鳥紛紛亂飛。

穀頭心裏很不痛快,本來想露一手絕活讓阿樹葉佩服他的,沒想到反而讓自己出盡了醜,丟淨了顏麵。穀頭死也想不到小小一個毛丫頭竟然能把樹葉吹到那種境界,自己和她比起來,簡直是民主毛比牛角,村裏的那些孩子以後準拿這來嘲笑他了。

說不清楚為什麼,穀頭突然對阿樹葉由原來的喜歡和傾慕轉化成了厭惡和嫉爐。穀頭認為,如果不是她,自己就不會身陷如此尷尬的境地。

阿樹葉成了村子所有孩子崇拜的人物,她每天都能給大家帶來一些新鮮好玩的事,比如唱山哥大,講她們寨子裏的人和事。她用不同的樹葉吹不同的歌聲,並且每首樹葉的哥大兒都有不一樣的故事。她的家裏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無論她去哪裏身邊都有一大群孩子擁簇看,就連穀頭最好的死黨奶渣和扁豆角也成了阿樹葉最忠實的隨從,還 t巴士畏香的紅薯和烤香的花生送給阿樹葉吃。

穀頭一連幾天都找不到玩伴,孤獨地放牛和到河裏泡澡。他很不甘心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看阿樹葉把他最好的兩個跟屁蟲搶走,決定把奶渣和扁豆角重新奪回來。他把這看成是對阿樹葉展開的一場戰爭。他對這場戰爭的勝算很有把握,他和奶渣、扁豆角是從吃奶時就一起玩大的,他們對他從來都是叫住東就不敢往西的,現在隻不過是覺得阿樹葉是剛從外地回來的,新鮮有趣,隻要過些日子,等穀頭一聲召喚,他們準回來繼續做形影不離的眼屁蟲。

這天,穀頭決定行動了。他來到村頭的石橋中間站著等奶渣和扁豆角,他們誰想去找阿樹葉都得從這條石橋走過。

穀頭在石橋上站了一頓飯的工夫,奶渣和扁豆角就從橋那頭冒出來了,他們一人手裏拎著一小紙包東西,滿臉喜悅的樣子。

奶渣和扁豆角看到穀頭,更興奮了,邀請他一起去阿樹葉家,今天阿樹葉要到大衝穀的小溪瀑布洗頭發,聽說她的頭發很長很長,洗一個頭發要半天時間,還得有好多人幫忙,一定很好玩,好多人都去觀看或幫'亡。

"日亨,我才不稀罕看呢。女丫頭洗頭有什麼好看的?"穀頭心裏雖然也覺得好奇,但絕不主動跑去捧阿樹葉的場,他想把奶渣和扁豆角也叫走我們去牛欄窩放牛吧,昨天悶了點雨,那裏準冒出好多蘑菇。 "要是在以前,奶渣和扁豆角想都沒想就會跟著穀頭走,可是,現在,他們覺得去看阿樹葉洗長長的頭發更有意思。

村頭村尾裏陸陸續續地走來三五成群的孩子,女丫們每人手裏都拿一把梳子和一小包洗頭的幹茶籽渣,她們要幫阿樹葉洗頭發,自己也順便洗上 -?'巴。那些男孩子們是跟去看稀奇的,想看看據說比村頭那棵老李子樹還長的頭發到底是什麼樣。

他們從穀頭麵前走過,一個個像過年一樣快樂。奶渣和扁豆角也像快樂的小康蹦跳著走了。"戰爭"剛由穀頭拉開序幕就以他的失敗宣告結束,顯得倉皇也極不光彩。

穀頭再次被冷落,不,這次準確來說,是被昔日的好友背叛和拋棄了。穀頭心頭先是被一陣傷痛占據,然後是重重的失落和悲傷,最後化為一股憤怒從胸中炸開。他把這筆賬算到阿樹葉頭上,要不是她,他最忠實的眼屁蟲絕對不敢如此不聽他的號令。

穀頭無精打采地把牛趕往山頭,另 IJ家的牛見他的牛出發了,也都從牛棚走出來跟著上山。穀頭把那些牛都喝到另一邊去不讓它們跟著自己的牛,以報那些牛的小主人不理他之恨。

穀頭終泥還是孩子,而且好奇心絕不比別人差,他雖然在這邊山上放牛,可心裏還是想著阿樹葉在大衝穀洗長頭發的事。 fP、看看的念頭總是在腦子裏 |汗來閃去,禁不住內心的衝動,腳步開始朝那邊山上奔去。不過,如果就這樣奔去看的話麵子太拉不下來了,穀頭隻好故意把牛往那邊山上趕,然後假裝找牛時從那裏經過順便看到的。

平時很聽話的老牛這次也不太聽他的話了,沉醉在一片剛剛發現的新嫩草中嚼食不停。穀頭隻好動手把這一大片草全都割了抱著走在前頭,一小把一小把地把草塞進牛嘴巴裏引誘著它朝大衝穀那邊走。

大衝穀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溪水瀑布,有些從山頂上流下來,有些從半山腰掛下來,白花花的瀑布像柔軟的綢條披掛在青翠的山上,水花飛濺出來形成一層淡淡的水霧很是迷人好看。

阿樹葉挑了一條流水比較平緩,水下的石麵比較光滑的溪水瀑布洗頭。她站在流水上方,二十多個女丫分別沿著溪流排隊站在兩邊,男孩子們也各自找塊比較容易觀看的石頭坐下來或爬到樹上掛著,有些幹脆到瀑布下麵的水潭裏像小魚一樣遊得歡快。嬉笑聲和打鬧聲響徹山穀,久久回蕩在山中,直鑽穀頭的耳朵。他趕加快腳步把老牛引到瀑布邊就把草全扔下來讓牛兒嚼,自己坐在一塊石頭上朝那邊張望。

阿樹葉把頭上頂著的一大團頭發摘下來,小心地放在旁邊的石頭上曬太陽,然後把盤在頭上自己的頭發解開,黑色的頭發一點點順著溪水流下去,清流見底的溪流上瞬間就漂了一條烏黑的絲帶,黑絲帶被流水送到了水潭下麵,所有孩子都尖聲驚叫起來,他們終於真正目睹了如此長的頭發。穀頭也驚訝萬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一個小女丫竟然有如此長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