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菜心男人張育鋒
張愛玲在小說《十八春》裏寫過這麼一段戀人私語,沈世鈞對顧曼楨說,我的缺點實在太多了,不過我總有點好處,因為我的心還好,我想我這人就像一棵菜一樣,一棵菜不是就隻一個菜心最好麼?
張愛玲所說的這棵“菜”大概就是大白菜吧。菜市場上提籃買菜的大嫂和菜販爭執的焦點往往就是大白菜。那大嫂一邊嘮叨菜價飛漲,一邊埋頭扯掉白菜外麵的幫子,菜販慌忙伸手阻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白菜在大嫂手裏就像一個可憐的孤兒,怎樣哭泣辯解也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狠心的大嫂下手總是如此之重!她所認為好的就隻那一個菜心!
有一顆菜心的男人是善良的男人,他的心就像白菜的心那麼柔嫩,蜷曲著,滿布著皺褶,因為他經常被感動,容易同情人,習慣將心比心,所以就把心弄得皺皺巴巴了。菜心男人真誠,裏外如一,一層層剝,剝到最後,仍然和外表一樣,菜心男人就這麼簡簡單單。在沒有大棚菜的年代,大白菜是冬天唯一新鮮的蔬菜,它不嬌貴,貯藏方便。菜心男人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可以成為你唯一的希望,他是你黑暗中的陽光,他用鮮美的汁液為你幹裂的嘴唇補充水分。菜心男人是可靠的男人,即使因為命運的捉弄你們再不攜手,你也堅信他的心裏永藏著你的倩影。
但是菜心男人有點軟弱,他不像核桃那樣有堅硬的鎧甲,甚至都不如西紅柿,西紅柿還有一個光滑韌性的薄皮。菜心男人無法阻擋世事的捉弄,就像菜市場上被大嫂狠心扒掉菜幫子的白菜——誰讓你沒有一個堅強的硬殼呢?風霜的侵蝕,反複的販運,早已使白菜的外表失去了光滑,那枯萎爛掉的白菜幫子隻有被遺棄的命運。《十八春》裏的菜心男人沈世鈞這樣說:“我承認我這種自卑心理也是我的一個缺點。”菜心男人往往不敢“苦爭春”,他寧願把心苦了,甚至把所愛的人苦了。菜心男人往往就是這麼一種庸常的男人,下雨天,他可以把自己的衣服脫下讓你披,卻不能給你找一間避雨的房子,甚至於找一把傘他也無計可施。
有些女人喜歡菜心男人,取其樸實;有些女人看不起菜心男人,不願看他那張貌似無辜而庸常的臉,她們寧願找一個花心男人,和這種男人相處雖然危險,但他瀟灑堅強,能力非凡。
在《十八春》裏,和沈世鈞強扭成夫妻的石翠芝對她先生說:“反正是女人你全不喜歡,因為你自己覺得女人不喜歡你。”女人的刻薄如此!可她不知沈世鈞早已把一顆菜心給了初戀的顧曼楨,如果她像菜市場裏的大嫂一樣,把菜幫子一層層扒下去,扒到最後,其實是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