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老板遲遲不接,麵帶難色,說:“真的對不起,我明天要飛西部,不然,一定參加你們的招商會。”
丁小衛臉上快擰出苦水來,說:“關老板,你就行行好,幫幫我,明天到場給我們壯壯門麵,撐撐場子。”
關老板還是沒接請柬,坐在那兒不動。
送不出請柬,丁小衛心裏放不下。他卡在那兒僵住了。他想是關老板嫌他官小了,可那請柬上蓋的是地級市委、市政府大印啊!丁小衛不敢相信,人家老板根本不拿市委、市政府當回事,正眼不看一眼請柬。他沒招了,當著關老板的麵,放下請柬,掏出手機。他是給馬躍進打電話,剛接通就被馬躍進劈頭蓋臉訓一通。丁小衛哪裏知道,他電話打的不是時候。馬躍進問丁小衛瘋到哪裏去了,不完成任務回去等著撤職。丁小衛對馬躍進的批評一句沒聽進去,隻是一個勁解釋說:“馬市長,我一直在工作,正在跟一個台灣關老板談得火熱,關老板手裏有八億美元的資金。”馬躍進打斷他的話說:“別他媽胡扯,愈大愈假。”丁小衛怕對麵關老板聽到,背過臉去說:“馬市長,他手上有個汽車製造項目,跟西部一個地方正在談,我想把他拉到我們那兒投資,他不肯,他說明天要去西部。我請不動,想請你出麵請他,你跟他說兩句好嗎?”馬躍進說:“可以。”丁小衛沒關手機,對關老板說:“我們的馬市長,市政府一把手請你,你跟他說兩句。”說完遞上手機。
關老板接過手機說:“馬市長你好,我正跟丁書記在喝酒談事呢。”接下來,關老板嗯嗯幾句,又把手機遞給丁小衛。
丁小衛聽馬躍進說:“我以市委、市政府名義邀請他明天來參加會議,你要給我盯住這條大魚。”丁小衛說:“放心吧。”關了手機。
“關老板,賞個臉吧!”丁小衛差不多乞求了。
關老板還是沒有答應。不過,他取過桌上的請柬看了看,說:“你們活動的檔次不低啊,放在五星級酒店。”
丁小衛說:“當然,再窮這點錢花得值得。”
關老板說:“外商不一定都看中這一點。”
丁小衛笑笑,未置可否。他看著關老板的肥大的臉說:“關老板,你收下請柬吧。”
話音一落,關老板丟下燙手山芋似的丟下請柬,還向丁小衛這邊推了推,突然說:“你想上洗手間嗎?”
丁小衛一急,下麵真的有點緊急,說:“想。”
關老板哈哈大笑,說:“你輸了,我喝得比你多這麼多,還沒想去洗手間哩。”
丁小衛其實去不去無所謂,隻是為關明雷著想,想陪關明雷一起去的,不料讓關明雷抓了把柄似的嘲笑一番,心裏不是滋味,對關老板有點困惑不解。關老板低頭數著他的戰果——空啤酒瓶,排成一排,一共八個。丁小衛那邊隻有兩個。丁小衛驚訝關老板的大肚能容。為了放鬆一下氣氛,丁小衛調侃說:“關老板喝的啤酒倒在浴缸裏夠跟小姐洗澡的了。”
關老板的笑聲又發動起來了:“嘿、嘿、嘿嘿、嘿嘿嘿,不是吹,我喝過的啤酒要是倒進黃河,黃河就不會斷流,倒進大海,檀香山要被淹沒,你信吧?”
丁小衛說:“信信,明天中午,我請我們市長陪你喝個夠,今晚,你實在屈量了。”
關老板說:“咱們台灣朋友聚會,一人一箱,看誰先進洗手間,誰先進誰輸。”
丁小衛把餘下的兩瓶打開,又放到關老板麵前。關老板一會兒喝光一瓶,怔了怔,又喝光一瓶。丁小衛心想,真他媽酒囊飯袋。
關老板有點醉了,扶桌站起來,要上洗手間。丁小衛拿出請柬,陪他去了。從洗手間出來,丁小衛要到吧台結賬。關老板拉過他。“我來結。”丁小衛把他推到一邊站著說:“哪能讓你結。你明天能賞光參加我們的活動就好。”關老板聲說:“好,我去。西部的事情放一放。”丁小衛喜出望外,不忙著結賬,把請柬塞給關老板。說:“能簽約嗎?”關老板拒不接他的請柬,眼直直地瞪著丁小衛:“簽什麼約?”丁小衛說:“投資建設汽車工業城,實現你夢想啊!”
關老板說:“能,先投資八億美元吧,一期要三千畝土地。”
丁小衛簡直樂昏了頭,他跟著關老板轉悠,忘了結賬。關老板想甩掉丁小衛,轉了幾圈,轉到吧台,對吧台小姐說了句丁小衛聽不懂的話,徑直從旁邊的梯子走上樓去。丁小衛問吧台小姐:“我朋友幹嗎?”
“他要小姐。”
丁小衛頭腦一炸,想跟著衝上去,可剛上幾個樓梯,又惴惴地退下來。丁小衛頭腦發昏,看著大廳裏小姐個個發綠。他想,大老板沒一個好東西,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然而,他轉念一想,人生苦短,也許人家那樣才是真正的人生,瀟瀟灑灑,輕輕鬆鬆,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活得快活,相比之下,自己在家憂國憂民事務纏身,勾心鬥角,鬧心。自己千裏迢迢來到南方,竟然還像跳不出如來佛手心的石猴,為完成上級領導一句指令,滿足別人的一個虛榮,熱臉暖人冷屁股,賠笑陪喝陪花錢,如今眼睜睜看人家關老板上樓嫖婊子,自己傻蛋一個等著給他付嫖資,為的什麼?圖個啥?丁小衛真不知道什麼叫工作了,難道這也叫工作?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他使勁抖著手中的請柬,弄出點響動來,撫慰他心中的麻木不仁和憤憤不平。
時間過得飛快,淩晨2點了,關明雷沒有下樓。丁小衛心急如焚。
左逢源打來電話,問丁小衛談得如何?丁小衛說:“就等起草文本了。”左逢源等得不耐煩了,說主持詞裏等要簽約人和項目名稱,你上報一下。丁小衛想了想,說:“投資八億美元建設汽車工業城項目,簽約人是湖濱鄉書記丁小衛,客商叫關明雷。”左逢源問:“客商的公司名稱叫什麼?”丁小衛說:“不知道,就寫台灣客商關明雷先生可以嗎?”左逢源笑說:“終於讓你抓到一隻三條腿大蛤蟆。”
丁小衛反唇相譏:“都是讓你們這幫宦官給逼出來的。”
淩晨3點,關老板從樓上下來。丁小衛已經心灰意冷了,他感到一切都在做戲,實在沒意思。唯一得實惠是關明雷,吃飽喝足玩了小姐。他終於眼巴巴地看見關老板木偶似的移下樓,迎上前去,問:“開心嗎?”關老板說:“開心,哎,你早下樓啦。”丁小衛自慚形穢,不好意思地說:“我根本就沒上樓。”關老板發動了笑說:“你們規矩嚴,過得不開心。衝你這一條,我願意跟你合作。”伸手從丁小衛手中要過請柬。
丁小衛一激動,高興地到吧台結了賬,好家夥,兩千多塊錢讓你關老板吃喝玩掉了。
走出酒店,丁小衛伴著關老板邊走邊說:“關老板,你有名片給我一張吧。”關老板渾身摸遍,沒摸出一張名片。說:“都散完了。”
“找家打字社打一盒吧,明天用得著。”丁小衛說。不知為他著想,還是為自己著想。丁小衛在路邊敲開一家打字社,給關老板打印名片。丁小衛問:“關老板的公司叫——”
關老板想了想說:“關氏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又說了電話和手機號。不多會兒,名片做好了。丁小衛拿一張裝在上衣口袋裏,其餘的交給關老板。
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深更半夜,跑這條古街的出租車很少。丁小衛著急。關老板拉過他:“走,我用車送你。”丁小衛千恩萬謝,有一頓夜宵打底,他也就不客氣了,坐上關老板的車,盡管早已頭昏腦漲的,但還是一時興奮不已。他發現這車比他坐過的馬躍進的奧迪還要好,但是什麼車,他叫不出,而他又不想在關老板麵前露怯,拍拍前麵靠背問:“這車現在值多少錢?”關老板脫口而出:“也就一百來萬吧。”丁小衛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也清楚。臨下車,丁小衛不急著下車,反複和關老板握手,一再叮嚀:“關老板,請明天一定按時光臨呀。”關老板說:“一定一定。”丁小衛還不放心,問:“一定?”關老板很誠懇回答:“一定。”
跑進賓館,丁小衛一路狂奔到商務部打印簽約文本,那裏正聚集著全地級市許多徹夜未眠的製定文本的官員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