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響到底是聽見了一點。他很不在意地說：“嬸嬸，我不要聽家教啊！”
姥姥愣了一下，問道：“你都聽見啦？聽見了也好！而且咱們不是外人兒！你不想聽家教，說的是真心話吧？別來虛的飄的啊！”
林家響說：“是真心話！我真的不想聽家教！”
姥姥說：“那更好，事情就得自願。我們就交一個人的錢啦！”
晚上。
柳林小熙守著電腦，正在赤膊狂打，過關斬將，所向披靡。他拋過一個“鑒別器”，偵查明白一名虎頭巨怪的詳細資料，一路追殺過去。天氣已經涼了，暖氣還沒供呢，他竟忙得一額頭汗豆豆。門鈴響了幾次，他嘴裏答應，並不去開門。
女生葉枝青和男生冉旗旗在門外等。
林家響在衛生間裏。
姥姥專心忙她的剪紙，沒聽見門鈴響。
柳林小熙朝衛生間吼：“林家響你怎麼不去開門啊！聾啦？”
林家響要去開門。
柳林小熙忽然想起來，不能讓葉枝青和冉旗旗知道他和林家響是一家人，趕緊把林家響撥拉到衛生間裏，說聲“別出來！”帶上了門。
他去開了屋門。葉枝青和冉旗旗進來，柳林小熙趕緊給他們拿水果、瓜子，還特別關照葉枝青一塊巧克力。雖然和葉枝青“掰了”，見了麵還是喜歡。他說不巧，巧克力就剩一塊了。冉旗旗就知趣地說：“女士優先！”
“理解萬歲！”柳林小熙說，“明天我去買！”
他們一起等候家教周老師。
沒過五分鍾，周老師就來了。50來歲的人，麵容清臒，體型幹巴瘦小，喉結卻極彰顯，大得像個鴨蛋，天生就是講課的料。
“同學們好，我沒走錯門兒吧？我換拖鞋，我換拖鞋！”周老師笑容可掬，聲音果然悠揚勁道，瓷實好聽。
柳林小熙說：“沒走錯。我是柳林小熙，她是葉枝青，他是冉旗旗。老師您請坐！”
周老師邊換拖鞋邊說：“好哇，都比我來得早！首先，我佩服你們的上進心，佩服你們的求知欲。俗話說得好，世界上沒有懶惰的天才，一生之計在於勤啊！今後，咱們共同努力，鉚足勁，一定把語文，特別是作文，搞上去！”
這時候，林家響正在“幕後”（衛生間的門縫裏）偷偷地聽著。
周老師坐到沙發上，打開一個帶扣兒的備課夾子。
柳林小熙遞過一瓶純淨水。
周老師說：“我聽說呀，你們的作文不算太好，人家筆下生花，你們筆下有刺，人家下筆如有神，你們下筆如有鬼，是不是這樣啊？我說重了吧？我這人直來直去，習慣嗎？”
葉枝青笑著說：“我們崔老師批評我，光是時尚詞兒用得多，唬人，內容空泛，空洞。”
冉旗旗說：“老師說我東一榔頭西一杠子，其實呢，有啥可寫的呀？”
柳林小熙說：“有時候……有的時候覺得沒啥可寫的，又不讓喊口號，急死了。有時候……周老師，您說說怎樣才能下筆如有神呢？您發表過文章沒有？賺過稿費嗎？”
周老師旋開瓶蓋喝下一點點水，說：
“就先別說稿費啦，說作文吧。其實啊，作文，就是我手寫我眼，我手寫我耳，我手寫我鼻，我手寫我嘴，我手寫我心，並不那麼難。我們隻要把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鼻子嗅到的、舌頭品嚐到的、皮膚感覺到的、心裏考慮到的、想象到的，等等，等等，寫下來，就會有寫不完的話。比如說：今天晚上我來了，你們是不是看到一個身材矮小的、50來歲的、小眼睛的、尖下巴的、態度還算親切的、穿一身藍衣服的……這樣一個老師呀？你們聽聽我的聲音，是不是還比較洪亮，還略略有一點發尖，說話的節奏是不是比較沉穩，等等。如果我們的桌子上有一盤炒菜，或者有幾隻大螃蟹，我們還會嗅到氣味，香啊，鮮呀，腥啊，等等。我這樣一說，你們是不是感覺到可寫的東西很多啦？”
葉枝青：“真的，周老師，你這一說我真明白了。好像嗅到您身上有一種大寶SOD蜜的氣味。”葉枝青笑了。
周老師也笑了：“你的鼻子真管用啊，我今天老來俏一回，當然也是我愛人慫恿我，我真搽了一點我愛人的大寶SOD蜜。”
冉旗旗說：“我還聽到了您的腳步聲，還有您的呼吸聲。”
周老師說：“看看，你們已經提高了。你們還可以注意，我的腳步聲有什麼特點，我的呼吸聲，有什麼特點。抓住特點很重要。沒有特點就沒有區別。再有，我說了些什麼，主要說了些什麼，我說的話對你們有什麼影響，有什麼啟示，叫你們產生了什麼聯想……都可以寫。現在，我們可以對照幾篇課文來看一看。”
林家響在“幕後”認真地聽，匆匆地做著筆記。
頭一次“晚補”散了以後，姥姥端來了一隻大螃蟹，說：“今天不湊巧，姥姥去晚了，市場上就剩下這一隻螃蟹了，給林家響吃吧！”
林家響怎能聽不出她的虛情假意。他知趣地說：“不，我不吃，讓小熙哥吃吧。我不愛吃螃蟹。”
姥姥說：“是啊，有許多人吃了螃蟹就過敏，肚子疼。小熙，家響不吃，你就吃了吧！”
柳林小熙咽口唾沫搓搓手，乍撒著手丫說：“‘而且’我就豁出肚子疼來了！”
哢吧，哢吧，好一通大吃大嚼。
姥姥坐在一邊看著，笑在眼上，甜在心裏。
林家響就回到屋裏，琢磨這位姥姥。柳林小熙吃東西是特別挑剔的，愛吃的吃起來沒完沒了，不愛吃的就推給姥姥。他說肉皮裏麵有毛根，就給姥姥。他說雞尾巴裏有毒素，就給姥姥。剩飯剩菜變了味，也給姥姥。倒不是他要把姥姥怎麼樣，是姥姥節儉成性，不答應扔掉，說糟蹋吃喝就是作孽，下輩子要托生豬狗。看電視，姥姥愛看唱戲的，柳林小熙愛看音樂台，無論姥姥看得多麼有興致，他說改就改了，換台沒商量！柳林小熙常常說，“姥姥愛外孫，勝過愛自己，勝過老鼠愛大米。”那麼，姥姥怎麼就不怕一顆慈心喂了老鼠呢？柳林小熙怎麼就光愛自己，不疼姥姥呢？
林家響在整理筆記，他聽到，嬸嬸聲氣低低地批評姥姥：
“媽，您怎麼就買一隻螃蟹呀！家響他，畢竟也是個孩子呀！”
姥姥不說話。
嬸嬸：“我們既然收了他，就不能虧待他，我們……”
林家響對嬸嬸的好心腸深為感激。
嘭！
什麼響。
原來，姥姥煩了，她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拍，竟提高了聲氣：
“啥？我們還虧待他啦？白吃，白住，白擾，白攪和，哎呀呀，聽聽！誰這樣虧待虧待我呀？”
她是有意讓林家響聽見的。
嬸嬸仍然小聲氣：“媽，您真的不能太過分了！”
姥姥賭氣地吵：“那我就不管了！我圖個啥呀！你們是白臉的，我是黑臉的呀！——對了，旱冰鞋買來了，帶閃光的，小熙不是丟了一雙嗎？我可沒買兩雙！而且又虧待人了不是！嘖嘖，當家多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