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我們怎樣懷念第五十九章我們怎樣懷念(1 / 2)

第五十九章我們怎樣懷念第五十九章我們怎樣懷念

公木銅雕,蕭寬創作

公木紀念館內景

人間多風雨。回望過去一年,多個名流相繼謝世。僅筆者任職的報紙上編發過訃告的即有巴金、啟功、劉白羽、馮亦代、陳逸飛等等。他們留下了不少的唏噓感歎,也留下不盡的淚水和思念。當一個個曾經熟悉的名字像流星一樣隕落,一下子讓人們直麵了死亡,也讓人們更加懂得了珍視生命、敬重生命。

在報刊上讀了不少的悼亡文章,陪著人家灑了不少的眼淚。同時,也引起我對悼亡文章的一些思考。我們應該怎樣懷念?這本不是個問題。因為懷念是一種個人化的感情,正如眼淚,人家願怎樣流就怎樣流吧。可是,悼亡文章讀多了,還是忍不住想幾句,因為我讀到的大多是這樣的路數:寫一些亡者對自己的恩德,寫自己跟亡者的一兩次交往,不痛不癢地嚎上兩嗓子,甚至還有聰明人,借亡者的名義表揚自己和自己的文章,來個死無對證。

倘若亡者對自己有過一點點恩惠,就滿眼都是光輝燦爛;或者又因為一時的一點點雞蟲之爭,就又一無是處了。這樣的悼亡文章的作者,未免太淺薄了吧?

真正認識和評價一個人,需要準確完整地研究他的人生軌跡和作品,並不是浮光掠影地隻是敘說些不著邊際的個人恩典。我記得在《人民日報》曾讀過王小妮一篇《回想公木老師》,作者說:“從“文化大革命”以後,公木老師隻教過我們這一個班的本科學生:吉林大學中文係七七級。他的課是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浪漫主義。我們表麵上聽課,實際是在下麵翻歐洲小說和新被介紹過來的西方思潮。有很多時候,我們不過隻是坐在公木老師的課堂上……”王小妮並沒有把公木寫得多麼高大光輝,但字裏行間卻總有一種濃情在蕩漾著。

我還在2005年2月的《作家》讀到邵燕祥懷念胡昭的一篇文章。作者沒有花多少筆墨寫自己和胡昭的卿卿我我的私交,而是詳細披露了胡昭當年在一次全國新詩評獎中怎樣和舒婷、傅天琳一起成為“二等獎”得主的過程。讀來讓人感受到一種真誠的力量,同時也在事隔20多年後,引發人們對社會和人生的反思。

公木與廠民(左)、邵燕祥合影

我們應該怎樣懷念?這裏不妨看看巴金給講真話列的標準:“講自己心裏的話,講自己相信的話,講自己思考過的話。”邵燕祥和王小妮的這兩篇悼亡文章,都沒有私交和私惠的內容,卻都以“說真話”感動人心,以“抒真情”打動讀者。可是,在我近來讀過的悼亡文章中,太多的作家選擇了世故的處世哲學,在各種媒體用各種得體的方式積極主動地說著關於亡者的各種美麗的假話。

這兩位作家悼亡時的態度,給我寫作這本公木的傳記帶來諸多啟發。那些逝去的人,並不都像那些悼亡文章講的那樣滴水不漏、光輝燦爛地生活一輩子。他們的人生也會有破綻,靈魂中也會有陰影,也可能會遇到任何自我懷疑和猶豫。何必用一些不痛不癢的文字,為死者曾經很生動的人生作些陰氣沉沉的旁白和注解呢?

王小妮在那篇《回想公木老師》中說:“我認識公木老師,就是在長達二十年的過程中。急促而就,往往是不益的。”寫悼亡文章,似乎也的確是不宜“急促而就”的。這需要思考的過程,也需要認識的過程。

李白《春夜宴桃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歲末年初,我一張張翻閱著我們的報紙,重讀那一個個加了黑框的名字,心裏無限悲涼。提起他們的名字,就會想到由他們支撐起來的文化星座,會想到他們曾經擁有過的烈火青春和璀璨人生。悼念他們,除了寄托我的一縷縷哀思,更希望能從前人的生活足跡中汲取到一些經驗和智慧,公木曾經說:“昨天讓人留戀,明天讓人向往,但更重要的是今天”。是啊,我們能夠擁有的隻能是今天,是現在,是此時此刻……

當年南京大學程千帆教授的一位弟子去看他,談到了一些學林人物的情況,偶然提到張鬆如的名字。程千帆委托這位弟子回長春後代為問候公木。然後說了這樣一件事:在全國古籍整理工作委員會的一次工作會議上,其他領導人或因病不能視事,或因事不能分身,最終,一件極為頭疼的事——分配工作經費——隻好由公木先生主持進行。程千帆說,這次經費分配基本沒有引發什麼矛盾,這從來就是難得的事,究其原因就是張先生做事很公正。當時,與程千帆先生的弟子同行的一位年輕人殊有些不以為然,這“公正”二字還值得先生你這麼稱道一下嗎?多年之後,他在自己承受了很多不公正、自己也或有意或無意做了一些不公正的事之後,才撰文感歎說,這“公正”二字在天地間是多麼的難得!

公木與邵燕祥(右一)、流沙河(中)、公劉(左二)、孫靜軒(左一)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