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綱目》,誰知進士中有個叫張九成的,不提國家複興大計,卻在策試中賣弄文采,竟出‘桂子飄香’之語,滿篇虛言。最出奇的是,皇帝最後竟然點了他做狀元,如今都傳為笑談了呢。”我唏噓一聲,笑道:“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素簡先是一愣,既而捧腹,道:“小姐這罵人的本事還是這樣高。柳三變乃婉約詞人,其詞有‘露花倒影’之綺靡之辭,本不足為奇,而張九成乃狀元,不提社稷民生,卻極盡華麗之致,小姐這一罵,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了。”我隻是笑不出來,歎道:“大宋朝堂盡立著些這樣的人,隻怕收複中原難矣。”素簡隻一味安慰我道:“小姐別灰心,朝堂中也不全是這樣的人,聽說有一位嶽飛將軍,年輕有為,打得金國大帥金兀術落荒而逃,直叫金人哀歎‘撼山易,撼嶽家軍難’呢。”我知金兀術便是靖康之變後攻克青州之人,不由地心中一亮,豁然開朗,若得此生能重返故鄉,便是死,也安心了。不知三徑堂前的青梅,可又綻放了幾許春意?在執著的期盼與微茫的希望中,唯一可以讓我感到生命之光仍在的,是明誠的《金石錄》。
☆、尋尋覓覓(2)
幾乎每一天,我都會無數遍的摩挲一頁頁已經發黃的稿紙,看著明誠俊逸挺拔的手跡,如同剛剛寫就一般,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明誠又用那雙寬大,溫暖的手掌緊緊握著我的手,我好像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輕低語:“清照,你才是我這一生最好的金石啊!”我那顆已經冰涼麻木的心又會重新變得柔軟。
經過幾年嘔心瀝血的考訂精核,我把《金石錄》更為完整的整理出來,並為之寫了《後序》。
《金石錄》記錄的,不僅僅是銘文款識,碑銘墓誌,更是我們夫妻幾十載的榮辱相隨,不離不棄。有她相伴,便似我與明誠有兒女承歡膝下。
幾乎每一天,我都會坐在後院的秋千架上,任她悠悠閑蕩,沉醉在滿院梅花的馥鬱芬芳中,我常常會在低首沉沉欲眠的一瞬間,聽到“咯拉”一響,虛掩的門被緩緩的推開,看見明誠,穿著皂色羅衣,悄然走到我的麵前。
轉眼,已是深秋。我會端一盞菊花酒,哀黃花瘦損,歎征鴻過盡,看晚來風勢,再聽梧桐細雨,望殘月依依,直到晨光熹微。
縱使盡挼殘蕊,可再得昔年舊夢麼?
這一日黃昏,我在窗下撫琴,素簡在打掃院子裏厚厚的落葉落花。
抬頭見素簡拎著掃帚進來,細喘微微,問道:“小姐這一晚上來來回回就彈這一支曲子,也不怕悶。”
我手中未停,唇角輕揚,道:“你覺得悶麼?”
素簡擱下掃帚,一麵衝茶,一麵道:“這支曲子以前仿佛沒聽小姐彈過,是什麼曲子?”
弦凝聲歇,我幽幽道:“這是《聲聲慢》曲,我方才一遍遍地將曲詞填了進去,你可想聽聽?”
素簡喜道:“好啊!小姐也有陣子沒填詞了呢。”說罷洗耳恭聽。
我才想撫琴而歌,心中實在煩惡,隻黯然道:“罷了,實在沒精神,我寫出來給你看罷。”
說罷,揀了一張殘雲薛濤箋出來,揮筆而就,素簡看時,隻見寫道: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我近些年心境寥落,愁腸鬱結,反而沒了心情,因此甚少填詞,今日填得這支曲詞,不知還有沒有昔時之功。
隻見素簡似乎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漸漸地竟紅了眼圈,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