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盡東風 何人歸來 何人苦等

明黃色的陽光成片地從窗外灑進屋內的木製小幾上,伴著花影來回晃動。微風時時吹動近處牆角的那棵梧桐上層層疊疊的墨綠。夏日正午的街道上很是空曠,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撐傘艱難行走。若不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幾聲知了叫聲,悶熱的空氣甚至讓人覺得時空停滯在了此刻。

簧浥,一個地處偏遠的江南小鎮。青瓦白牆,恬靜淡漠,方寸之地即能成畫。鎮裏的人木訥羞澀,以農耕為生,與外界的交流甚少,因此小鎮儼然一座世外桃源。

公元二零一三年的盛夏,我坐在簧浥鎮裏的一個名叫等風的小茶屋裏,繾綣依戀於這個小鎮的安逸之中。這個茶屋坐落在小鎮最古老的一條巷道--沁巷的裏口。不熟悉的人很少往這裏邊來,所以茶屋的客源少,生意也不大好。然而就是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小茶屋據說卻也堅持了近百年的光景。

八十年前,我第一次來到這裏。如今仍清楚地記得那天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我人生地不熟一心隻想著躲雨,匆忙中便跑進了這沁巷的裏麵,無意中發現了這座茶屋。隻是等著雨停的工夫卻已經愛上了這裏的清淨。之後每隔二十年,我都會來簧浥小住.為了這個小鎮山清水秀的迷人風光,也為了這茶屋裏的片刻安寧。八十年的光景,茶屋的主人大概換了又換,唯一不變的就隻有那副牌匾和這靠窗的一副桌椅。或許是因為這方小幾連著牆壁而建,不好變動。然而,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八十年後自己的命運竟會糾纏在了這座小鎮裏。

服務員笑容可掬的給我遞上了一本菜單,說:“小姐,您需要些什麼?”二十年的時光不算多也不算少,足夠讓這裏的人用來忘記一個人。二十年前,這個服務員應該還隻是個孩子,或許根本不知道這座茶屋。當然,她更不可能記住我這副千萬年不變的麵孔。在她看來,我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過路人而已。這樣的感覺很微妙,既有坐在暗處窺探一切的刺激感,又有些許的失落。我失落是因為沒有人記住我,也因為我不能被人記住。

我打開她送來的菜單,裝模作樣地翻了翻,用手指了指“鐵觀音”三個字。和坐在這連牆小幾邊一樣,點上一壺鐵觀音也是我八十年來不曾改變的習慣。因為這鐵觀音的味道有些像撫母熬製的瓊漿。隻是口味,而那份甘甜和靈動它是永遠也比不上的。

服務員看了我一眼,微微吃驚,隨即便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道:您要一壺鐵觀音,是嗎?

我微微一笑對她點了點頭。她看著我笑了笑,眼神裏分明是一個健全的人對於殘疾人的同情。

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同情憐憫的目光。然而,我卻並不是聾啞人。我會說話,我因為會說太多種話了,所以寧願閉上嘴一個字也不說。

那是在很早之前,時間久遠的已經讓我記不起那究竟那是個什麼年月。隻記得當時的宇宙中隻有一個天地,一個時空,不分四季,沒有雨雪。我和別的孩子一樣跟在族裏的老人後麵學會了在石頭上刻一些橫橫豎豎。我們驕傲地稱這些毫無章法的橫豎為文。而後的那場浩劫使得宇宙分成了數不清的天地和時空。我們稱為下界人的人類被分散到不同的時空裏。而失去了神識和所有靈力的我被毫無選擇地衝進了這個天地。對我來說,這個時空裏語言和文字變化得實在太快,每當我學會一種,用不了百年,新的文字便會取代舊的而出現。眼下我對著電腦打出的這些方塊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會被其他的文字所取代。

我會說的語言實在是太多,這些語言在我的腦袋裏不斷地轉換,常有出錯的時候。於是,我索性閉上嘴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