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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的大學生活並不能像一部文人小說結構得那樣渾然一體,有始有終。畢業的日子一到,千絲萬縷的人物脈絡就被一刀斬斷了。像一部熱播的電視連續劇,突然停電似的,也不管故事是不是按照自身規律發展到了它的必然結局,就戛然絕然地終止了。
王天翔和金浩瀚的婚事還在籌備之中,周尚文在日本出版的書還沒寄來,戴五狗和門若娜更是成心不讓同學們喝他的喜酒,居然把婚禮吉日選擇在國慶節那天,老班本來說要在大家離校之前把婚禮舉行完的,可現在也因為跑調動而推遲了。同學們在喝散夥酒的時候,雖然都熱情萬丈地嚷嚷說有事一定要相互通知相互幫襯,可又誰都心裏明白,情隨境遷人走茶涼,這會兒的信誓旦旦很快就會被新時空裏的新頁麵重疊覆蓋,被排擠疊壓在記憶的底層了。兩年的學習生活,就像剛剛給一本大部頭作品作了個鋪墊,就被歲月的利刀攔腰斬斷,給大家留下無盡的遺憾與揣測。
畢業總結會也開得簡直不成個樣子,按照議程安排,一項一項的內容應該是很隆重的,馮格主持,老師代表講話,學生代表講話,發放畢業證,最後由班主任焦老師總結發言,後麵還有老師同學們準備了幾天的聯歡節目。可是馮格這樣的冷血家夥,卻在開場白中就動了感情。他先給大家承認了一頓錯誤,說他態度不好,不善親和,死認真,一定給同學們留下不好的印象了。還極其誠懇地感謝大家這兩年來對他班務工作的配合支持,說整整兩度春秋,怎麼竟像打了個盹,一轉眼就麵臨結束了呢。大家剛剛由陌生到熟悉,由漠然到友誼,正像是中學畢業留言本上寫的那樣,友誼的常青樹剛剛繁茂,就不得不連根拔起了呀,同學們!兩年啊,人與人的友情剛剛發展到最佳火候,咋麼忽然就各奔東西了哪?這一別再見麵又在何時?也許還不知道能不能再有見麵的機會哪?馮格說著說著,就有點哽咽,眼圈也發了紅。馮格自己倒是控製住了,但悲切的漣漪卻泛濫開了,許多女同學先就抽泣起來了,男同學也都喉嚨眼裏哽了一塊,都低垂了腦袋。
老師代表發言的是沈菲伊,她剛走上講台,還沒出聲就哽住了。她這一哽咽,就像在悲情的堤壩上打開個缺口,許多女同學就都哭出聲兒了,東倒西歪的抱成一團。大半天,馮格才讓大家靜下來。
沈菲伊老師先是說她隻是想讓大家多學一點東西,所以難免對同學們發脾氣耍態度。希望同學們諒解,最後的內容就集中在莫名其妙的懺悔上,說她雖然是教大家的老師,可論年齡論經曆論處世,都不如同學們,有時還耍小心眼什麼的。“尤其……”,這兩個字剛剛出口,就又哽咽得說不成話了。隻見她迅疾地走向講台,走到她那幾個城裏同學身邊,將門若娜一把拉起,緊緊擁抱在一起,就說了一聲“老同學……我……誤會你了……”教室裏又爆出熱烈的掌聲,兩人的對話很深情,但什麼也沒聽見。兩人的擁抱一次又一次地加碼,掌聲也一浪又一浪地掀起……
倒是金浩瀚的講話把氣氛調節得歡悅了一些。他是代表學生發言的,他說一輩子的時光都經不起用來悲悲戚戚,咱這短短的的兩年,甚至就這短短的幾天了,咋能這麼哭哭啼啼糟踐了呢?我看咱們還是高高興興歡歡樂樂過好咱們臨別的分分秒秒吧。咱雖然是中文係,但咱千萬別學古人“都門帳飲無緒”、“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動不動就愁愁愁,愁什麼愁,純屬自尋煩惱,都21世紀了,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最後他又扯到他的的事業上,他說哥們姐們大家就等著吧,姓金的從來不服當代任何人,滿肚子的獨到見解絕不可能化作一團噯氣打了飽嗝兒。說是“文學研究”期刊社大前天已經給他來函了,對他的兩篇稿子提出修改意見了。盡管堂堂國家級學刊提出的意見也很保守,我姓金的也不會單單為發表刊登而把自我扭曲成一枝病梅,但來函還是很中肯的,對文章的評價很高的。
同學們對金浩瀚的話雖然半信半疑,但大家還是很熱烈地為他鼓了一頓掌。
發放畢業證的儀式,搞得很不莊重,沒有像正規院校那樣由校長親自頒發,也沒有讓相關領導來隆重宣讀領證者的名字,幾乎和平時發作業本一樣,由前排座位的學生從講桌上一人拿了一摞,一本本地扔向了目標。這種發放方式,的確是是非常的人性化,十分有效地弱化了優與劣、榮與辱在現場的強烈對比,等於幫助周尚文、戴五狗、何玲等幾個未畢業的學員躲過了丟人現眼的一難;也使得門若娜避開了眾目睽睽下承受榮耀光環的一劫。
最後是班主任焦克發言,與開學見麵會那一次發言相比,就低調得多,成熟得多了。學生味書卷氣幾乎剔除殆盡,明顯地增加了幾分滄桑感與悲涼感。一個勁地承認他工作中的缺點,反反複複地強調要保持友誼,保持聯係。講到結束部分,焦克的語調更加凝重更加傷感,一派過來人的語重心長。他說:“同學們,安安心心地教書很好,千萬別涉足官場,仕途險惡,仕途險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