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打工仔夢想(1 / 3)

引子 打工仔夢想

60毫米

時間飛快,轉眼間我移民到加拿大已經四年,通過了入籍筆試、麵試之後,我終於可以申請加入加拿大國籍。

大半年前,我升任公司管理階層。前不久老板找我談話,他透露,想再提拔我更上一層摟。升職,無疑給自己的打工前景又多了一份保障。

然而,我在加拿大的打工生涯卻因幾天後上班時遇到劉教授,發生重大轉折。

“朱凡,我要回流中國。”劉教授是我中山大學校友、暨南大學研究生室友,出國留學後被聘在溫哥華UBC大學裏教書。在我心目中,他是最成功的出國留學人員和傑出的新一代大陸移民代表。

“回母校帶博士?”我問。

“不,我要回去辦工廠,自己做老板。”

棄教從商,我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在我心目中他始終是一介書生,創業做生意同教書育人扯不上關係。你可以嗎?我用疑惑的眼光望著他。

他說,自己在外打拚多年,即使當了終身教授,仍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在大學再呆下去變化不大,不如趁年青做些有挑戰性的事情。他計劃回中國辦工廠,將加拿大技術引進國內,同加拿大工程師一起生產電子產品再出口到北美。他似乎勝券在握。

他勸我,一齊回去吧,難道你甘心在加拿大打一輩子工?你在中國讀那麼多書但在這裏你不會找到發揮所長的機會,即使你英語過了關,你研究的東西這裏的人也不會感興趣,在這裏做研究搞學問要同市場掛鉤,不可以天馬行空獨往獨來,也不可以大學白養你無所作為,學生不選你的課或對你不滿意你就要打包袱回去。他道出心底話,與其這樣看洋人臉色我還不如回到自己熟悉的老家,自己創業。

他還在繼續開導我,你在中國投資那麼多時間和精力,當然回到中國才可以收回成本;在加拿大你再同樣投入十年八年或者也可以有收獲,或者同普通人一樣,做你現在這份酒樓工。但在這裏與回國是兩種起點,基礎完全不同。不要忘記我們是精英分子,是有抱負的人。國內正流行“下海潮”,從官員到學者紛紛從商,國內機會多得很,白手起家不用怕,有希望,在這裏你就別指望有命運的改變了。

望著他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我平靜的心開始翻起波瀾。

記得我剛抵達加拿大,有廣州來的老鄉分享自己在加拿大“三個五年計劃”的經曆:五年站穩、五年發展、五年融入。我第一個五年計劃還未到期已經覺得,作為打工,加拿大確實是不錯的地方。我隻用了四年,就在這裏買車買屋,有份好工,收入穩定。

但劉教授似乎看透我心裏一直以來的夢想,回中國去創業!

在加拿大我可能真的一輩子打工,做到退休,享受加拿大優越的福利。但我也想學劉教授那樣,自己為自己打工,創業做老板!如果失敗了,大不了我再回來重新開始打工。反正在加拿大打工,我可以算是老馬識途了。

我相信,每個打工仔都有做老板的夢想。

清晨,我又一次坐在陽台,安靜禱告,我向上帝敞開自己的心扉:

我想辭職,我想返回中國!然而,當我想到離開,在加拿大四年打工的點滴片斷卻如同開了閘門的洪水,在我記憶的庫存裏奔騰而出……

做了一年的freshman即是新仔後,我不再隻是讀講義背筆記,懂得主動學習,甚至會旁聽其他係的課程,閱讀各類書籍。但宿舍、教室、飯堂,三點成一線的枯燥生活,讓我覺得讀大學並不是特別好玩。

做了第一份工後我嚐試跳槽,這一次從在唐人街敲門轉到中餐館,做的仍是苦力活,嬌生慣養了30年的我開始體驗勞動的滋味。打工,真的苦確實累,我努力學習苦中尋樂,學會同人相處的基礎課程。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樣讀大學一年級的嗎?我是稀裏糊塗開始大學生活的。我不懂讀大學,仍然用中學的方法去讀大學,老老實實隻聽本係課,乖乖地死記爛背講義,不敢越雷池半步……

作為新移民,到了加拿大後,我成了“三無人員”:無當地工作經曆、無當地許可學曆、無一口流利的英語,從未找過工作的我硬著頭皮去找工,隻懂教書的我放下自尊學習打工。我的第一份工是在西人餐館裏洗碗,第一份就出洋相,但我終於有了新的開始。

我的第一份工是餐館侍應

移民新丁

國泰航空飛機徐徐降落在溫哥華國際機場。

外麵正下著鵝毛般的大雪。13個小時以前,我和父母在香港過了充滿秋意的聖誕節;此刻,我們在聖誕節早上來到冰天雪地的加拿大。

這是我第一次在同一天過了兩個聖誕節,也是我第一次經曆下大雪。南方長大的我從機窗往外望到飛揚的白雪,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我趕緊和父母輪流進入洗手間,各自換上厚厚的毛衣毛褲,擔心不夠禦寒,我們手裏還拿著嶄新的羽絨衣。其他的乘客卻沒有像我們那樣亂折騰,有些西人隻穿件短袖衫就下飛機。我有點納悶。

一走進移民局大廳,我才知道自己有點似鄉下人頭一次進大城市——見識少。整個大樓裏開有空調,到處暖融融的。

太熱了,我們仨趕緊找了個洗手間,脫掉一些衣服拎在手裏。從洗手間出來,我大聲告訴媽媽我的新發現,裏麵有冷暖水供你洗手。爸爸在一旁補充道,還有廁紙和抹手布呢。我媽媽細心些,她說,還有殘疾人的專用洗手間。

各位年青的讀者可能不理解當時我們這種大驚小怪。你們不妨問一下你們的父母,讓他們給你們“憶苦思甜”一下。上個世紀末的中國還是很落後封閉,在廣州即使最高級的酒店洗手間,裏麵設施還不及加拿大公共場所的洗手間先進和人性化,其他方麵的差別就更大了。我一下飛機,四處張望,有點像從監獄放出來的犯人一樣,對周圍充滿好奇。

辦理移民入境櫃台前,穿著短袖製服的移民官員向仍穿得有點臃腫的我問好,我們倆的衣著形成鮮明反差。看到我滿頭大汗,移民官隻是笑了笑,和藹地告訴我,今天,溫哥華溫度是零下五度。然後,他用熱情口吻對我講:歡迎你到加拿大!

當我將剛剛出的洋相告訴前來接機的妹妹Sharon和妹夫Wen,我妹妹開玩笑地說,你不是讀了那麼多書,見過世麵的嗎?我立即打斷道,不,看來我隻不過是隻井底之蛙。妹妹接著說,如果不是在戶外活動,這裏冬天都有如春天般溫暖,汽車、室內都有暖氣,裏外兩個世界。相反,廣州冬天冷得要命,還記得小時候讀書,課室裏外一樣冰冷。妹妹是上個世紀80年代初出國自費留學的,對中國跟西方社會之間發展的差距感受良多。

幾天後,我被畢業於廣州師院的Albert接到一個朋友家裏,那裏有幾個廣州來的老鄉,要幫我接風洗塵。他們大都是最早從廣州出來自費留學的,上世紀90年代,加拿大放寬了留學生居留條件,他們現在全都成了加國居民。

一見麵,大家就說我好幸運,可以隨父母移民,解決了身份問題,可以有更多自由選擇,哪像他們當初以留學生身份出來,隻能讀書,不能打工幹活,老花家裏的血汗錢,心裏覺得很有壓力。

俗語講得好,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那年頭資訊沒有今天發達,這幫家夥與國內親戚朋友的聯絡溝通,隻能靠打電話和寫信。國際長途話費昂貴,郵寄的書信半個月才抵達,哪有今天互聯網、視頻通訊等便利。所以,一有新人來,他/她就成了大家了解國內消息的渠道。人在他鄉會特別思念祖國,格外關心自己的故鄉。我還未坐熱板凳,便要使出渾身解數,把國內大事小事添油加醋描述一番,這群西關仔東山少爺居然聽得津津有味。

Albert是我妹妹的師兄,廣州師範學院英語係畢業。他問我,你是目前國內稀有的博士,聽說你甘願放棄國內美好前景是為了圓一個出國夢。現在夢圓了,你有什麼感受,下一步又有什麼大計?

我一下子想不出來怎樣回答,好似一台電腦開了太多程序文件,突然卡住不動。我整理一下思路,我初抵埠,這裏與廣州多方麵強烈的反差,好似衝擊波一樣每天在震擊我,兩種不同的社會製度,差異極大的文化等等,讓我這幾天興奮難眠。我對大家說,我還要慢慢消化才能品味出加拿大的特別之處,不過,我感受最深刻的就是這裏人煙特別稀少,環境格外寧靜,除市中心以外,大街上隻見車輛少見行人,內街小巷更不用說了。我在大伯家裏住,感覺四周靜悄悄,房子外麵整一條街除了偶爾有小車輕輕地經過,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我無事幹就嚐試半天站在窗前向外觀察,結果人影不見一個,再看看左鄰右裏,房屋裏有燈光,卻也聽聞不到有人走動的任何動靜,反而我可以聽到雪花下來沙沙飄落在窗台的聲音。這幾天我腦海中老是出現一個英文dead silence,譯作粵語為“死靜”,這個詞以前在書本上看到不太明白,現在我可是親身體驗了。要不是我媽媽在廚房裏走動,我還以為自己被流放到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島呢,你看是不是靜得可怕。大家點頭認可。

我把話題一轉,我說了不少啦,你們是先行者,我想聽聽你們在加拿大的經曆。其實我最想知道他們在這個異域他鄉是如何立足的。

Albert告訴我,他初到加拿大感到最大的挑戰就是找工作。因為在國內,大學生畢業是包分配的,像他這種學英語的畢業生當時各大單位都搶著要人。他來到加拿大後,中國學曆也不被認可,隻好重新再讀,讀完了,學校不管你的畢業去向,隻能自謀出路。他沒有加拿大工作經驗,除了英語又沒有一技之長,年紀偏大無法靠出賣體力掙錢。最後,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在唐人街一家中文小報找了份工作。他說,這份工作聽起來不錯,既是記者又是編輯,但壓力大,采、編、排一腳踢,還要長期上夜班。不過,他總算是找了份腦力勞動的文職工作。他總結道,在加拿大好似鄉下人進大城市一樣,好奇、新鮮之後,處處充滿挑戰,在人家的地盤,所有一切都要從頭開始。Albert所說的報館,小得可憐,第二天他帶我去參觀,隻有兩層樓的地方。當時在廣州,報社可是個大地方,還有軍人把守,閑人勿進。

我問年輕一點的小馬幹什麼工作,他快人快語地說,在餐館打工!我一周做幾家餐廳,中午、晚上不同餐館,周日、周末不同地方。他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幹脆到餐館做工。不過他腦袋瓜精明,套用中國女子排球隊五奪世界冠軍的成功秘訣:“短、平、快”的戰術去打工。那年頭中國女排是我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學習榜樣。小馬說,我專找那些短時、廉價但每天有現金收入的,以及靠體力掙快錢的工作。那些工作容易找,他解釋道,這樣拚命幹活掙快錢是要寄錢回家償還留學的費用。他告訴我,在加拿大隻要你肯吃苦,不挑三揀四,總會有生存空間。他喜歡加拿大的自由,國內鐵飯碗雖穩定,但端起來就要吃一輩子,沒有選擇餘地。就業是件大事,大事最好不要別人包辦,如同婚姻一樣,自由戀愛,對與錯都是自己挑選的。最後他告訴我,這裏的人找工作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但最主要還是在政府開的勞動就業市場去尋找。

其實,從抵達加拿大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千方百計打聽招工打工的門路,我想爭分奪秒找份工作。聽大家談得那麼投入,我恨不得馬上可以找份工作,卷起袖口幹活去。

正在大學裏半工半讀的小王勸我,你千萬不要急於打工,一旦做了工便難於安心讀書,也無法返回校園。你是個讀書人,又是教書出身,在社會打工你沒有優勢,掙快錢你似乎手無縛雞之力,做寫字樓工你沒有當地工作經驗沒人會請你,你在中國接受應試教育近20年,還不如嚐試繼續深造,將來在校園裏謀份職。戴著厚厚眼鏡的小王,來加後一直讀書,他讀完教育碩士,本來從留學生身份轉變成了居民身份,可以出來幹活,但他找不到機構收留,幹脆繼續再讀博士。上個世紀90年代北美經濟蕭條,找工作難,他想繼續做學生,避過這一輪經濟低潮後再說。

其實出國移民前,我已經做好了“一顆紅心,兩種準備”。這句流行口號是1979年我參加高考時老師對我們的寄語。在中國我隻有教書經曆,在加拿大我當然希望能重拾大學教鞭,但我要過五關斬六將才可以實現這個工作夢想。我起碼要花幾年時間先過語言關,再過專業關,最後再過找學校聘用等等難關,現實不允許我走這條路。我也想過降低身份去社區學院或中學教書,但老鄉告訴我除了語言關外,我還要有當地的教書資格證書,加拿大找份專業些的工作就會要求相關的資格證書,以及在當地的相關工作經曆。

今天,聽了大家的議論,我知道現在我隻剩下“一顆紅心,一種準備”了。

一句話,我在中國所有一切的成果已經清零,在加拿大我隻能是從頭開始!

從零開始,從哪個方向開始呢?

一臉無奈,我隻好老老實實問大家:我沒有錢又沒有獎學金,讀書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會一心一意找工作。如果你們是我,你會找些什麼樣的工作?看著大家迷惑的表情,我具體講出自己的想法:在加拿大有什麼工作是不要求加拿大學曆、無須當地工作經曆的?當然,日常英語水平我還能應付過來,不太重的體力活我應該幹得來。話音未落,大家熱心地幫我出謀獻策,如果你沒有太多要求和附帶條件,你可以選擇的機會多著呢:超級市場搬貨員、工廠流水線工人、農場采摘水果、餐館洗碗……有些工作我連聽都沒聽說過,但我心中有數,知道該找什麼樣的工作了。90年代西方社會經濟陷入蕭條,我到達加拿大時正是這個國家失業率高企的日子,加拿大是個福利國家,沒工作可以申請領取失業救濟金。雖然市場不景氣,但我的姿態卻是主動出擊,而我的心態做好了吃苦的一切準備。

分手時,Albert主動提出為我的工作祈禱。我有些驚訝,這些在國內靠自己打拚的精英,來到這個宣揚個人主義的國家反而要靠上帝。他解釋道,你將麵臨很大的轉變,我們怕你承受不了這個落差,我們大家為你禱告,求上帝幫助你,你不能光靠自己。我聽了覺得似懂非懂,不過,我仍感謝他們的這分善意和愛心。

我回到家中,安靜下來,開始找工前的準備。

首先,我要重新認識自己,看清自身條件:新移民,無當地工作經驗,無任何專業證書,即使有中國文憑也難獲認可,無法講一口流利的英語,無一技之長。哎,我不得不承認,在加拿大打工我沒有任何優勢。

沒有辦法,看來我隻能重新再來。但從頭開始,這意味著我要重新定位。現實粉碎了我重走舊路返回校園的幻想,我立定心誌重新樹立找工作的目標,做什麼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做我最容易找到的。容易找的工作在哪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低處,競爭少,機會多,有可能一下子就找著;低處,附帶工作要求條件也會簡單,容易適應,上手快;低處,流動性大,門檻低,容易進也容易出,便於我調整下一步的目標。一不做二不休,做事做到最完全徹底,我要從最低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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