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來得太突然,決定也作得太匆忙,江全雖然心中覺得有點不妥,但一時也不便說出,有違大哥的意思,更可況他當時還不知道林風平是否已得知他曾想非禮自己的女人容桂。直到大家穿過荔枝樹叢時,他覺得必須講出來了。幸好講了出來,心中有了防範,才不致被打個措手不及,全部枉死。
阿良原來以為張南天講到做到,隻要喊來林風平,自己便可以脫了幹係,拿了六萬元遠走高飛,豈料背後被擊了致命的一槍。錢一分沒得到,命倒要填上了。
阿良講完經過,已隻剩了最後一口氣。他看了林風平最後一眼:“林……老板……對……不起……給我……報……仇!”說完便咽了氣。林風平隻覺眼前是一片越來越濃的黑霧,所有東西都已模糊起來,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一手抓著江全的手,一手抓著金城的手,道:“你們……與郭……葉……同心協……力……發展廣……龍堂……殺張南天……報……”“仇”字未講完,雙手顫抖了一下,便鬆了。
金城一把抱住林風平,淚水湧出來。
江全拍拍金城的肩頭:“別婆婆媽媽!在這兒看著!”然後右手提了槍,向前麵不遠處的一個小村落走去。
江全敲開了一家農戶的門,開門的老頭看到江全手中拿著的駁殼,登時嚇得口張著,幾乎當即昏倒。
“老伯,不要怕。我隻是來求你幫個忙,別無惡意。”江全左手一把抓住老頭的手,右手把槍抖了抖,“酬金二百大元。”
“二百元?”二百元在當時是筆很大的數目,老伯一聽也忘了害怕了,精神振作起來,“要做什麼?”
“立即到山上挖個大坑。”
“要來幹什麼?”
“埋死人。”
“啊?”老伯立即覺得自己牙關打顫,“你……你……你殺了人?”
“不,是有人殺了人。我不能把四條屍一齊運回城去,所以得先把三個埋起來。”江全把手中的駁殼槍打了個轉,“帶上四條上好的被單,用來裹屍。你到底做,還是不做?”
“做,做。”老伯知道碰上這類人,不做沒有好結果,況且現在正是月黑風高殺人夜,這大坦尾是個孤島,在此地出了命案,官府可沒心情查凶犯。
天上閃電打雷,一場暴雨就要來了。
“我去把兩個兒子叫來。”老頭不住地點頭哈腰。
一會兒,兩個青年人拿著鋤頭與四條被單隨著老頭從內房走出來,看見江全拿著槍,也不甚驚慌,大概是老頭已經跟他們說了。
江全把二百元塞給老頭:“有勞三位,先跟我去把四條屍裹好,把其中三條抬上山埋了,事情就完了。”說完轉身出屋,前腳剛踏出門口,天上電光一閃,四野照得通明,兩秒鍾後,空中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雷聲剛落,一場瓢潑大雨便橫掃過來。
頂著狂風暴雨回到岸邊,老伯父子三人先把林風平的屍身裹上,抬回船上放好。再把阿良、馬仁與馬義兄弟三人也裹上,隨即扛上牛牯沙,挖了兩個坑,一個埋了阿良,一個埋了馬家兩兄弟。金城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在墓旁的一棵樹杆上刻上“廣龍”二字。然後撮土為香,跪在墓前叩了三個頭,江全鞠了三個躬。
任由大雨滂沱,電閃雷鳴,由此至終,眾人一句話也沒說。
一切辦妥,雨也停了,東方出現了魚肚白。這時,江全才開了口:“老伯貴姓?”
“小姓張。”
“張伯,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講出去。”
“先生吩咐的是,小人不敢多嘴。”
“這就好。”江全向金城打個眼色,兩人便下山去,也不管張氏父子三人看著他們的背影發呆。
一夜暴雨,珠江水驟然猛漲,水流甚急。小船順流而下,再折向東,隻消半小時,便到了天字碼頭。這時天已大亮,不過仍行人稀少。
江全未待小船靠穩,便已跳上岸來,招來一輛大板車,趁警察還未上街巡邏,立即把林風平的遺體運回廣龍堂。
當天上午,林氏宗祠大門緊閉。祠堂內的一張大八仙桌圍坐著八個人,其中六個男人是林風平生前的左右手:江全、富國威、薑雄、金城、葉流、郭工前。兩個女人,一個是林風平生前的愛妾玲花,一個是馬仁的發妻關清蓮。八仙桌前方的天井正中,擺著林風平的遺體。金城把昨夜發生的事詳細地講述了一遍,兩個女人在不住地啼哭。
金城講完了,除了女人的抽泣聲,一切都顯得很安靜。六個男人全鐵青著臉,沉默著。
最後,女人的抽泣聲也停了。金城開口道:“各位兄嫂,大哥被張南天所殺,此仇一定得報!但當務之急是要先處理大哥的後事,安頓好兩位嫂嫂,並且,蛇無頭不行,廣龍堂不可群龍無首,應立即推舉一位兄長繼任堂主,不可讓大哥十年創下的基業就這樣毀了!”
“對!”眾人異口同聲,然後你看我我看你,有的眼睛看桌麵,一時之間似乎誰也不願把新堂主人選推舉出來。
玲花首先開口道:“全哥是廣龍堂的軍師,平哥生前凡事都與全哥商量,現在平哥不幸遇難,理應由全哥繼任堂主,不知各位有無異議?”玲花在被林風平娶為妾侍前是個受過訓練,讀過詩書的“妙尼”,所以說起話來也有點文縐縐。
富國威大聲應道:“好!沒意見,就由全哥繼任堂主。”
郭工前淡然環視,沒哼聲。
金城正要開口,隻聽年紀最長的葉流道:“江軍師足智多謀,固然是不錯,但對下對外有時未免有失寬厚,”葉流講到這裏,向江全拱手為禮,“在下直言,請江老弟不要見怪。”江全也連忙還禮:“不敢不敢,多謝指教。”
葉流繼續道:“當今中國,群雄並起,軍閥混戰。陳炯明主政廣東,孫文上了韶關,要北伐,統一中國。這兩巨頭其實是麵和心不和。現有傳言,陳炯明可能會對孫大炮不利。如果陳炯明真的舉兵反戈,省城將陷於一片混亂,各幫派將趁國民政府自顧不暇之機擴充地盤。在這個形勢瞬息萬變的多事之秋,在下覺得廣龍堂應推舉一位處事較為穩重,對外對內對上對下都能孚眾望的人來擔頭,再倚仗江老弟的智謀,那樣便可以更順利地發展林老大創下的基業,在眾多豪傑的紛爭中進取。”
葉流講到這裏,看了一下眾人,隻見富國威正要站起來說話,被江全一把按住,道:“請老葉繼續說下去。”
葉流道:“在下與林老大、郭兄在十年前踢劉黑九的賭檔,自此有了我們自己的檔口。五年前建廣龍堂,至今才有了今天的基業。十年江湖腥風血雨,郭兄隨林老大出生入死,盡管五年前江老弟跟隨林老大後,林老大要郭兄專顧賭場方麵的事,但郭兄畢竟是我們廣龍堂的元老,且郭兄為人穩重,得眾望。今天林老大不幸遇難,在下覺得由郭工前兄繼任堂主,比較順理成章。”
火爆性子的富國威聽到這裏,再也耐不住,一拍桌子:“葉老兄,你這樣說不是在擺老資格麼!這麼多年,哪個不是跟隨林大哥出生入死?功勞大家有份。現在我們是要抵抗各路敵人的圍攻,並要擴大廣龍堂的地盤,並吞別的幫派,擺以前的功勞來有什麼用?要寬厚有什麼用?現在是要用智謀,使廣龍堂雄霸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