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隔過流露出幾絲天光亮色的纏花窗子向外篩篩的瞥了一眼,這目之所及處的景深皆數沒入烏沉夜色,沒了生氣、也沒了諸多光鮮旖旎。
複徐徐歎了口氣,止住正在往香鼎中添置熏香的傾煙,要她去為我取了外披,與我一並出了慕虞錦鑾,往乾元東暖閣趕去。
三月中旬了,流轉在周匝的稀薄空氣較之二月漸漸變得濃稠起來,也隨了三月陽春漸趨有了暖意複蘇的好勢頭。然而這顆心卻顯然無法如同感應著春的旖旎召喚、探首抽芽複蘇的新發嫩草一樣得一個清清朗朗的新生。相反,卻還是一日勝似一日的啃噬著骨髓的沉鬱。
兮雲走了已有一月,自打兮雲走後,這一個月裏皇上日夜留宿禦書房、亦或乾元後殿東暖閣,再不曾臨幸後宮任何一位嬪禦。
我知道,他是傷了心也失了心的。
這個偉岸高大的男人,這個睥睨天下笑傲乾坤的西遼國王者是真的愛著兮雲。她在身邊時他或許還不覺這愛有多深刻,然而她不在了,突然就不在了,且還是帝君親設局,至兮雲痛殤……他以十分殘忍狠戾的手法不留不念任何昔日溫柔情分的如此對她,實在殘酷的傷得她一直到死怕都是心有餘悸的,轉魂兮怕也再難重拾舊日情路,尋夢也不願觸碰更不願回廊。在皇上心裏不止有對兮雲痛心又奈若何的愛不得,還有深深的鐫刻入髓的愧。
我把傾煙留在了專供宮娥內侍歇息的一處偏閣,獨自一人踏上玉階,一路走向後殿的東暖閣。原想使公公去向皇上通報一聲的,但那公公目光觸及我時忽而亮了一亮,旋而十分恭敬謙和的對著我行了一個禮:“阮妃娘娘千歲。”後皺眉長長一歎,於我跟前又湊幾步,壓低了有些嘶啞黯淡的聲線,“不消通報皇上了,為了皇上好,奴才便就忤逆他這一次。”複微停頓,“娘娘權且進去吧!陛下就在裏邊兒呢。希望娘娘……可以喚回陛下的魂兒,讓陛下早日從麗嬪娘娘的那檔子陰霾事兒裏解脫出來。”
這些個內侍在皇上身邊跟得久了、伺候的久了,自然就是無比的忠心。他們會對主子生出一種近似於親人的依賴,雖有諂媚巴結、也有投機取巧借機斡旋,但大抵還是會希望主子可以安好、可以多展歡顏的。我十分明白。
不過他們那領頭的安大總管會不會也這麼懂得近人情呢?隻怕不然吧!似他那般寡淡涼薄的性子……嗬嗬,隻怕也隻有安晴天他可以做到寡情寡意涼薄非常,他當真是這全天底下第一負心人!
“總管大人一早吩咐的,如是娘娘您來,便不要攔著。”
那公公又甫地一句把我的神智喚回來。
側目時聽他仍然自顧自款款道:“說是主子您一定有法子讓陛下重新振作的。”
我一默,心底下忽而不知是什麼個中滋味如浪濤翻湧。我怎麼又想起了那個陌路人……為什麼才對他給予否定就偏又讓我聽到了這麼“石破天驚”的一番話?情念紛雜,兀地湧起性子來:“誰告訴他我一定有法子讓皇上振作的?”柳眉一挑,嗔聲略利,“我何曾就一定有著什麼法子要陛下振作!我是人不是妖更不是神仙,行不出非人的事!”一側身子便想拂袖離去,又錚地念起自己是忽然就失了態。極快的一晃神,終於暗暗平了這無端的莫名火焰,也不理會一瞬便愣住的乾元殿公公,複回身邁步,到底一路往東暖閣行進去。
東暖閣前格是一處類似小書房的格局,在進深處被一道明黃蘇繡山火華蟲的簾幕遮擋著。兩邊狹長的過道燃了一路的暖燭,微微光影映亮了目之所及,縱然微弱卻是如此之多的齊齊發光發熱,竟是比星辰閃爍的室外天幕仿佛還要明亮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