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裏霧裏水裏火裏正走著這麼一遭,忽聽梅貴妃一個冷聲貫穿耳廓。
我才回神,便有兩名內侍重將我於紅木躺椅上攙起,旋即連拖帶拽的將我往地上一按,我整個人便一個癱軟,若一堆死肉般的匐於地表上。
新鮮的傷口經了這樣一折騰,再度被扯痛。我禁不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正是這樣的疼痛,將我紊亂理智重新喚醒:“奴婢……給皇上請安。陛下金安……”斷斷續續的,終是將禮兒行全。
但,到底我此時已不複昔日那般沉穩,一禮下去,忘記了默然低首。我很順勢的一抬頭。
帶著些微的怯、些微的崇敬……我軟眸淺凝,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溫潤又威儀的潤玉容顏。
這張臉與遼王十分相似,又似乎不太相似。那神似處,大抵是一樣的顧盼神飛、鬢若刀裁,自然是人中之龍、滿滿的全部都是天家美好風範。
但遼王是英機勃發之中隱帶溫潤與睿智;而眼前的皇上,卻是溫潤威儀占了多數,爾後才隱於眉目間窺到呼之欲出的英毅凜睿。
論道起來,皇上該是我初入西遼宮時,第一個得以見到的天家男子。
但那時隻是匆匆一個照麵,我並不曾將他麵貌窺看清明,也不曾於自己身上帶給他許多驚喜。我不是一個有心機的女人,我太笨太傻也太青澀稚嫩;但原就已命中欽定好的事情,即便中途兜轉再多,也還是該回歸到一早便屬於它合該有著的軌道上去。
一如眼前……
當這位溫文儒雅、高貴卓爾的天家皇者向我看來,這一眼裏,忽地帶起許多溫柔。
我明白,我現下的模樣自是十分狼狽萎頓,但不知是否正是因了這樣的萎頓,這淩亂的發絲、微紅微雨的雙眸、又加之麵頰之上被碎茶盞劃出的細小傷口……觸動了這染指無上江山、閱盡天下各色美人的皇者,一顆已於不知不覺中失了許多真味的心?
兮雲曾說過,我像那湘江的春水,若那盛春暖陽下開了滿湖的粉白芙蕖花。
依稀記得,那日銅鏡中的人兒確實有如帶露的芙蕖、又若迎晨霞的玉蘭……不是風光霽月,卻是氣韻空靈出塵、與眾不同。
我不知道自己這張自認並不驚豔的容顏,是否當真如她亦如我所看到的那般如水;不知這樣的如水純然,是否會化作清泉涓涓淌入一顆幹渴、枯竭的心。
但皇上,他大手一揮、赦免了我……
接著不知是我的時運,還是命運輾轉不歇的古老齒輪於這一刻正式掀起了合該的帷幕?
小廚房端來了點心,皇上擒了一塊兒放入口中淺嚐,隻是闔目不語。
今兒個這點心的花樣與往昔明顯不同,一旁梅貴妃隻顧一眼,不由一嗔:“這點心怎麼不一樣!”她轉眸蹙眉、目色微冷,又礙於皇上在她身邊,不好太動怒,隻得低低仄仄,“本宮親選的那些個樣式,你們沒有照例去備麼!”
不消多話,我已明了這點心該是兮雲現做的,見勢怕是不對了皇上的口味。
我既然已經落得這般不知福禍的田地,即便今兒個出了崇華宮,也不知會不會被梅貴妃再度尋個由頭做弄死去,便幹脆橫心到底,便替兮雲擔下一切就是:“是奴婢做的。”主意抱定,我斂了眉目甫一啟口。人一從容,反倒不卑不亢起來,低頭自顧自,“奴婢打翻了備好的宵夜,便重做了些不太繁瑣的宮外小點彌補。請陛下、娘娘降罪!”甫一匍匐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