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程璐的情緒，使得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十分壓抑，熬到下班時分，辦公室裏的同事們都逃一樣地離開了辦公室。
程璐還坐在她的座位上，嘩嘩嘩地亂翻她手裏的資料。
“你還留在這裏幹嗎？”看到我坐著不走，程璐抬起頭看看我，怨恨地說道。
“最後一天了，我想送你回家。明天我過來辦個離職手續就走了。”我說道。
“不用!”程璐斷然拒絕。
“不要折騰這些資料了，其實你早就忙完了，留在這裏亂翻東西有什麼意思？”我說道。
被我識破，程璐的臉上掠過一抹紅色，手裏卻還是嘩嘩嘩地狂翻資料。
“有什麼好強的，這是我最後一次送你回家了，以後你想乘都乘不到了。”我對她說道。
程璐想了想，看看我，努努嘴，終於站了起來。
電梯裏空蕩蕩的，隻有我和她兩個人。
透過電梯麵壁的反光，我看到她盯著我，問她：“喂，你幹嗎盯著我啊？喜歡我啊？”
“呸，狗才喜歡你!”程璐不假思索，反罵一句。
忽然，她臉色一紅，大概是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什麼時候走？”她急忙岔開話題。
“後天。”我回答她。
程璐低下頭，似乎在盤算什麼。
來到大樓外麵，我開車送她回家。盡管是夕陽，但照在身體上，還是暖暖的。這座熟悉的城市，這條熟悉的道路，都讓我心有感觸。
世界就是如此神奇，一個月的時間，能夠發生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把程璐送到公寓門口，她看看我：“進去坐坐吧。”
“好吧。”我熄掉車子，打開車門。
顧倩的突然離開，讓我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而沉思一夜的痛徹，又讓我放下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如今我即將離開，以往的恩怨也都應該煙消雲散了。
得到我這樣的回答，程璐取出鑰匙，上前打開門。
“程璐，怎麼才回來？今天輪到你做飯的。”屋子裏，傳來靈萱的聲音。
“公司裏有點忙。”程璐一邊脫鞋，一邊走進屋子，“梁瑉也來了。”
屋子裏的靈萱，一下子沉默幾秒，接著，才說了一句：“讓他進來吧。”
“怎麼，不歡迎我啊？”我厚著臉皮，收起車鑰匙，走進去。
曉凝默不作聲地走過來，取出一雙拖鞋，遞給我。而靈萱充滿柔情地看著我，她挽著袖子，滿手都是水，肯定是因為程璐遲遲不歸，她就上陣做菜了。
“小瑉哥來了？”蘇蘇從她的房間裏躥出來，依然是那樣活潑。
此刻的她，穿一件毛衣的短外套，毛茸茸的，讓人感覺很舒服。花朵的裝飾，讓她看起來又俏皮又可愛，簡直就是一個嬌俏小美女。而如果出門在外，她再搭配一頂同樣毛茸茸的帽子，那麼甜美可愛的味道，就會更加濃鬱了。
“小瑉哥，今晚住這裏吧，你的房間，我們一直給你空著呢。”蘇蘇走過來，對著我說道。
我搖搖頭：“不了，我就過來看看你們，就回去的。”
“啊……”蘇蘇覺得有點惋惜，又不知該如何挽留。
飯菜的香味，經過打開的廚房的門，蔓延到客廳裏。
我已經搬出去幾天，再也沒有回來過，但是見到親如一家的她們四個，再環顧公寓裏的每件家具，又確實特別懷念。
說起來，我陰差陽錯，以“基佬”的身份住在這裏，本來就是一個錯誤。她們知道真相之後，沒有把我大卸八塊，已經是非常仁慈了。
“第一道菜，杭椒牛柳。”靈萱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菜，從廚房裏走出來，放到客廳旁邊的餐廳區域的桌子上。
蔥薑和麻油的香味，勾得我肚子都咕咕叫。而不止是我，蘇蘇也露出嘴饞的表情。
“不許偷吃哦。”看到我們蠢蠢欲動的神色，靈萱望著我們叮囑一句，又走進廚房去弄其他的菜。
緊接著，魚片炒蛋、糖醋排骨、蘑菇五花肉燒蘿卜、蝦醬燒豆腐，這幾道看上去還比較複雜的家常菜，依次被靈萱端上來。
“哈哈，還是靈萱姐做的飯菜最好吃!”蘇蘇一邊誇張地吸著口水，一邊嚷道。
曉凝笑笑，又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好了，開飯吧!蘇蘇，去打飯!”靈萱最後捧著一個湯出來，對著蘇蘇說道。
“哦!”蘇蘇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嘟嘟嘟地跑進廚房。
看她還是這樣的調皮可愛，我忍不住笑笑。
“梁瑉，坐嘛!”靈萱招呼我坐下。
我還是坐在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的老位子，麵對著程璐。
程璐的臉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但也沒有表現出極端的表情。
“飯來了!”蘇蘇手裏端著兩碗飯，懷裏還抱著兩碗，急匆匆地走出來。
“小心不要摔倒!”她們三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不會的啦!”蘇蘇快步來到餐桌旁邊，把四碗飯依次放下，發現還缺一碗，再嘟嘟嘟地跑向廚房。
瞧她激動的樣子，我們都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很快，在我們的注視裏，蘇蘇端著一大碗的飯，走出廚房，來到餐桌邊。
“小瑉哥，這是給你的!”她把這一大碗飯放到我麵前，再扯扯椅子，坐到我身邊。
我們五個人，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各自品嚐著靈萱精心製作的飯菜，偶爾交談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想起來慚愧，當初住在這裏的時候，說好輪流做飯的，其實到最後，我也沒有學會幾道菜，反倒是一直吃她們做的，享了口福。
吃著吃著，靈萱突然問我：“梁瑉，要不然這樣吧，你每天下班送程璐回家，順便吃了飯再回去？我看你一個人住，吃飯應該是個問題。”
我知道靈萱是一片好意，是希望借這種理由恢複感情，我心中感激，又有些無奈，知道有些事情必須坦白：“其實……過兩天我就去歐洲了。”
“去歐洲？去旅遊？”蘇蘇疑惑地看著我。
“去工作。”我說道。
靈萱、蘇蘇、曉凝，都吃驚地看著我。隻有程璐，麵色暗淡，她已經知道了。
“小瑉哥，為什麼呀？”蘇蘇留戀地看著我，問道。
“傻瓜，工作還有什麼為什麼的。”我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今天的陽光好得出奇，就算此刻外麵也還有一道道的夕陽餘暉，好像預示著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我轉頭看著窗口的鋼琴，看著一層一層的光暈在七彩的光芒裏閃現，忽然走過去，掀開鋼琴，坐下來。
“蘇蘇，你不是一直想聽我彈琴麼？”我朝著蘇蘇笑一笑，抬起十指，再溫柔地按下去。
一曲悠揚的《卡農》，在指尖緩緩流淌。
旋律優美而浪漫，意境純淨而清澈，陽光裏，所有的一切，都慢慢地沉靜下來，變得心平氣和。那些無比繁瑣的問題，那些看似無法解決的問題，仿佛在陽光裏漸漸消融，迎刃而解。
指尖變得流利起來，一些美麗的畫麵在腦海裏閃現：第一次見到曉凝時的安靜，在柔和的微風裏牽著靈萱散步，夜晚和蘇蘇坐在校園裏喝奶茶，跟著程璐在北京的大街上遊走……我同她們，一起坐車，一起淋雨，一起做飯，還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
陽光曬得臉有點發燙，但是我的眼眶卻有些濕潤。
我仰起頭，看著白色的天花板，靜靜地感受著音樂在指尖流淌。每一個節奏，都好像是一段回憶。
忽然，我的指尖碰到一個細膩的手指。
我轉過頭，看到曉凝坐在我旁邊。她對著我鼓勵地笑笑，跟著我一起彈。這是曉凝第一次在我們麵前展示她的琴藝。
夕陽透過落地玻璃，再經過地板，從下往上反彈起來，將她的秀發閃出點點的光輝，給人一種朦朧的美感。白色的衣裙隨著她輕快的手臂，幾乎要飛起來一樣。光線透著她潔白的肌膚，說不出的美妙。
我讓出一半的地方給她，頗有默契的，我們四隻手掌，就在黑色的琴鍵上舒緩地跳躍起來。偶爾，我的手掌越過她的手臂，彈到她的區域，而她也滑過我的手背，輕敲一個個音符。
金色的陽光匍匐在我們的腳邊，我們背後的程璐她們三人，都默不作聲。曉凝安靜地彈著，漸漸投入，放心地閉起眼睛。
琴聲在客廳裏回蕩，無休無止。
好像這琴聲，會永遠地延續下去。
“小瑉哥!”蘇蘇終於忍不住，奔跑著撲過來，淚流滿麵。
而隨著她撲到我懷裏緊緊地抱著我，悠揚的琴聲，也終於戛然而止。
曉凝側身看著我，依然還是平靜的表情，隻是對於哇哇大哭的蘇蘇，眼裏流露一些同情。
靈萱和程璐都還坐在餐桌那邊，她們都平靜地看著我和我懷裏的蘇蘇，平靜地聽著蘇蘇的號啕大哭，若有所思。
“小瑉哥，你不要走!小瑉哥，你不要走!”蘇蘇哭得雙眼都花了，使勁地抱著我。
“乖了，別哭了。”我猶如哄著一個孩子，輕輕地撫著她的背部。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蘇蘇搖著頭，雙手用力抓著我的衣服，幾乎把我的衣肩都快撕壞。
“乖了，乖了。”我把她抱在懷裏，嘴裏喃喃地安慰著她，目光則呆滯地望著麵前的黑色鋼琴。
整個客廳裏，就隻有蘇蘇哭鬧的聲音。
眼看蘇蘇哭個不停，靈萱終於站起來，勸道：“梁瑉去歐洲，是因為他有自己的事業，你就不要鬧了。”
蘇蘇紅著雙眼，甩甩頭，怨恨地看著靈萱：“你們舍得，我舍不得!”
“蘇蘇，別鬧了。”曉凝也終於出手，把蘇蘇從我懷裏拖出去。
蘇蘇轉身看著她們三人：“你們……都是冷血動物!”
程璐她們三人沉默著，都沒有回答。
“蘇蘇，都是我不好。”我伸手抹掉蘇蘇眼角的淚水，“靈萱她們都對你好，以後不要跟她們吵架。”
“小瑉哥……”蘇蘇嘴裏嗚嗚著，忽然又站著撲到我懷裏，哭得比剛才還要傷心。
“好了好了，別哭了。”程璐她們輪番過來安慰蘇蘇，她們的眼神無可避免地撞到我的眼神的時候，都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複雜的神色。
蘇蘇哭得累了，終於哽咽著止住淚水。她的情緒，經過一番長哭，終於也有所緩解。
“終於不哭啦？”我對著蘇蘇露出笑容，用手掌擦幹她的眼淚。
蘇蘇嘟著嘴，抽著小鼻子，十分委屈：“人家哭得那麼傷心，你還笑。”
瞧她梨花帶雨的樣子，我更是覺得可愛，又有一點心疼。
我心中歎氣，揉了揉蘇蘇的粉嫩肩膀：“好了，我走了。”
“小瑉哥……”蘇蘇扯著我的衣角，顯然是不想讓我走。
而我硬起心腸，在她們的注視下，還是走出了公寓。
一個月的感情，真的有這麼深麼？我自己問自己。
回到古北新村的房子，我又是整夜失眠。我不知道自己的每個決定是對是錯。我堅守原則的時候，感情告訴我錯了。我放棄原則的時候，道理告訴我錯了。人生就像選擇題，ABCD，每次隻有當考試結束，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
第二天，我沒有立刻去公司，在屋子裏呼呼大睡，直到黃昏，再開車去公司辦理離職手續。
“梁瑉!”就在我拿著檔案準備離去的時候，程璐的聲音，忽然叫住我。
“怎麼？”我轉身看著她，心裏突然有點緊張。
程璐追過來：“我下班了，跟我一起走。”
“嗯？”我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她盯著我：“我約了程思薇，有些事情，一口氣說個清楚吧。另外，我叫了蘇蘇、靈萱和曉凝。梁瑉，你也要去。”
她們約見的地點在平海市郊外的湖邊，我怎麼就覺得很有江湖談判的意思呢？
我開車帶著程璐來到月明湖，見到蘇蘇她們三人早已在湖邊等待。
蘇蘇穿著一件長款的格紋棉質襯衫，很有一種鄰家女孩的親切味道，而特意使用拉長身型的長款設計和弧形下擺，又使得她原本小巧的身材，變得更加細瘦一些，也變得更加好看。
靈萱衣裝的亮點，是一件高腰的小外套，將她的教師氣質體現無遺。而且，她似乎開始佩戴隱形眼鏡，眼眸閃閃，比以前含蓄的風格，更要漂亮幾分。
至於曉凝，依舊是以往的清爽的風格，一件簡單的小襯衫和一條普通的牛仔褲就是所有的裝扮，沒有濃妝淡抹，卻越發清新自然。
除了程璐從公司直接過來穿著普通的職業女裝，蘇蘇她們三個的衣服，顯然是經過一番挑選的。
夕陽映射著波紋片片的湖麵，一條古舊的木板橋延伸到湖裏，周圍鳥語花香，風景確實不錯。然而，看她們如臨大敵的樣子，又似乎不是那麼悠閑。
又過不久，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快速向這裏駛來。
她的車子停在我的白色寶馬後麵，程思薇從裏麵走出來。
厚厚的皮靴，黑色的真絲長裙，圓領的貼身內衣，豹紋的皮草小外套，帶著原始氣息的獸齒項鏈，紫色的修長眼線……性感、奢華、狂野、嫵媚。
程思薇單刀赴會，從容不迫，立即就把她們四個給比下去了。
“哼，我們最漂亮的璐璐姐沒有打扮。”蘇蘇有點不服氣又有點自我安慰地輕聲說道。
“上船再說吧。”程璐看著程思薇，說道。她儼然就是她們四人裏的首領。
程璐帶著我們走向湖邊，我才發現後方的樹林裏藏著一艘頗具古典風味的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