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貴沒搖頭也沒點頭，他閉上眼睛，他當然知道是誰幹的。他現在不說，他會說的……
天寶和北濟不知道石馬後來發生的一切，他們迅速地返回原路追趕隊伍。他們在一個叫長嵊的地方趕上了劉年聰他們，他們趕到了於都北麵那個叫禾溪埠的地方。他們在那兒進行了短時間的整訓，然後編入紅一軍團的一個連隊。天寶和北濟因為年齡的原因，被留在了師部。
他們覺得這很好，終於回到了大部隊裏，終於能有仗打了。他們亢奮起來，他們想，也許不久就會忘了那個男人和那個少爺。他們知道忘不了，可他們那麼想。
他們全力投入到整訓中，他們知道會有大仗惡仗，因為許多事情讓他們感到異常。他們不知道一場大轉移即將開始。好多年以後，他們常向兒孫們談起當年的往事，談起那場叫長征的軍事行動，他們談得很亢奮，他們說起很多。但確確實實走了大半程他們也弄不清要到哪個地方去，弄不清以後會怎麼樣。至於幾天以後就要開始的行動，當時他們更是茫然無知。
天寶、北濟和幾個伢被派去河邊，他們去迎接那些排舟。這是上頭給他們的任務。排舟上裝著重要貨物，是些石頭。當然不是一般的石頭，是石印機。還有就是兵工廠的車床和別的什麼機器……天寶他們負責接上岸，打好包，準備讓挑夫挑了那些東西隨隊伍一起走。
排舟順水而來。他們把那些東西都弄個妥帖。
遠遠的，又有一隻舟排隊順水而來，他們沒注意，那會兒他們正忙。他們正在包纏最後一架機器，他們把最後的一節草繩打了結。那架機器現在看去像趴在河岸的一隻怪獸。
他們完成了最後的工作，覺得有些餓了。他們蹲在岸邊的石階上洗手，一抬頭，就看見那隻舟排隊了。
“咦！？不是說就六隻嗎？”
“是六隻。”
“怎麼那邊又來了一隻？！”
天寶搖著頭，北濟也搖著頭，他們搖著頭看著那隻舟排在晚霞的映照中泊岸。
他們不搖頭了，他們木呆呆站在那兒，眉不眨眼不動。指尖，那幾滴水滑落到石頭的青苔裏。
他們看見錢臥龍了。舟排隊上站著一個男人和一個伢，那個伢分明是錢家少爺。
“呀！是他！”天寶也驚得叫出聲來。
他們朝那隻排舟跑去，他們喊著錢臥龍的名字，他們跳上才攏岸的排舟，他們一下把錢臥龍抱住了。
“真是你呀？！”天寶、北濟說。
錢臥龍說：“是我呀，兄弟！”
天寶說：“你怎麼來了？！”
北濟也說：“是呀是呀，你怎麼找到這地方來了？”
錢臥龍說：“我們是來參加你們隊伍的！”
天寶說：“哪有富家少爺來當紅軍的？”
錢臥龍說：“我不再是少爺了，我爺死了，我娘瘋了，我沒有家了。”
那男人說：“我知道是誰殺了錢家老爺，殺了錢家的人……”
錢臥龍說：“我們要入紅軍，我們要給錢家人報仇雪恨！”
那時候，夕照像有意似的，一抹豔紅塗在他們的臉上額上還有鼻尖唇角。河麵，波光粼粼……
天寶和北濟當時並不知道錢家發生的那場劫難。他們隻知道錢臥龍又回到他們身邊，這是多麼好的事，這像夢一樣。他倆笑著，他們把錢臥龍迎上岸，帶到師部。
那個叫錢大貴的漢子將所知的全部情況都跟師長說了。他說：“我們就是來找紅軍的，我們知道誰好誰壞。”師長說：“你們再想想。”錢大貴撕開衣服：“你看！我傷沒好就來找你們了。”師長想了想，說：“那好吧！”
就這樣，石馬錢家的最後兩個男人加入了紅軍，第二天大早他們就跟著大軍出發了，他們參加了那場載入史冊的軍事行動。
那一天是1934年10月10日，農曆九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