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跳了起來，他就那麼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那支駁殼槍。他不知那槍是父親還是白匪身上掉下來的，管它呢!他想，這是支真家夥。他感到那鋼鐵的物什有些沉有些涼，他因此用雙手那麼抓握著舉了起來，伸長胳膊平舉在自己齊眉心的地方，然後他慢慢移步向那後腦勺。
清明說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他覺得心跳得厲害，他也說不清是恐懼是激動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奇怪的是清明竟能大睜了眼睛，清清楚楚看見那家夥的背影及後腦的毛發。
他就那麼對準灰黑的後腦勺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巨響，清明感到駁殼槍像隻被驚嚇的鳥從手裏掙脫飛逝，耳中“嚶嚶嗡嗡”半天不清爽。清明摸摸耳朵，覺出手上熱熱黏黏的，才想起槍響的同時，有一種熱熱黏黏的東西迎麵潑來，立刻周身籠罩了一種濃腥。清明想起那支槍從手裏飛出後落地的“咣啷”，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內心就有種東西升騰上來，令他周身快慰，因此他莫名地抖顫起來。他努力著不讓自己抖顫，他好像還叫了一聲“爺”，但沒聽到父親的應答。屋裏很靜，和剛才的喧鬧恰成對比。他以為父親被那家夥弄傷了，於是想伸手去牽爺，但他很快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他看見代可睜大眼睛在看他。
清明想跟父親說些什麼。
“老子英雄兒好漢。”清明想說這話，但沒說。
他看見父親坐了起來。
清明想說：“是吧，我說會有機會的，想不到機會就來了……”他依然沒說。
代可在拍打身上的灰土。
“我敢的，是吧!我敢殺白匪，我也是個好佬……”他還是沒有說出來。
清明指望父親開口，他看著父親坐起來，看著父親拍著衣上的灰，後來代可就盯著他，清明以為父親嘴裏會說出他想說的那些話，清明就那麼一動不動站在那期望著。
很快，清明就聽到—種聲音，那不是父親的說話聲，而是一種短暫的呼嘯，有什麼從半空中掠過，立刻臉上有了一聲脆響。
清明沒想到父親會給他一巴掌，從小到大父親從沒動過他一指頭。清明沒想到這種時候父親會給他重重一巴掌，他吃驚地望著父親，他看見父親一臉的憤怒，淚水從扭曲的一張臉上往下掉。清明就懵了，清明一懵就忘記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清明不想哭，但淚卻莫名其妙從臉上淌下，好像一些小蟲在他臉上胡亂爬著。他看見父親扯下一角衣衫，狠命地幫他擦著臉上那些東西，清明看不見，清明若能看見就會發現臉上淌的不是淚，是一種紅白相雜的黏糊東西。父親就那麼狠命給清明擦著那紅紅白白的東西，他擦了很久擦得很仔細，他邊擦臉上邊淌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