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對《梁漱溟問答錄》中(1 / 2)

11、對《梁漱溟問答錄》中

一段記述的訂正

宗 璞

近讀汪東林著《梁漱溟問答錄》,見一八六頁上,記述了粱漱溟與某教授的一次會見,頗生感慨。歲月磨人,記憶果然會移形若此。人都可能記憶有誤,老年尤甚。我寫此文,不是要責備誰,而是有責任記下事實,以減少一些“曆史隻能是寫的曆史”的悵惘。

一八六頁上提到的某教授,即我的父親馮友蘭。

一八六頁上說,梁先生於批林批孔初期寫信批評馮先生,不久,馮由女兒陪同,悄悄地來見,做了一番解釋。

而事實是,梁寫信給馮在一九八五年,馮梁相見也在一九八五年,所談內容,無一句涉及批林批孔。

我自一九七○年始,隨父寓燕園,迄今已十八年。十八年間曾兩次見梁先生。一次在一九七一年,梁先生到我家來訪(已見《三鬆堂自序》)。另一次即在一九八五年。十四年間,父親與梁先生不曾見麵,亦無聯係。

一九八五年,人們生活和以前很不同了。以前築牆惟恐不高,批判惟恐不深,鬥爭惟恐不尖銳,現在則逐漸有了來往,有了交融,有了感情。十二月四日,北大哲學係為父親舉辦九十壽辰慶祝會,哲學界人士濟濟一堂。前夕,我家私宴慶祝,親友無不歡喜光臨。在籌辦這次宴會時,父親提出邀梁先生參加。我向政協打聽到地址,打電話邀請,梁先生親自接電話,回答是不能來,天冷不能出門。我也覺得年邁之人確不宜在寒冬出門,道珍重而罷。

數日後,父親收到梁先生一信,信隻一頁,字跡清晰有力,大意是北大舊人現惟我二人存矣,應當會晤,隻因足下曾諂媚江青,故我不願來參加壽宴。如到我處來談,則當以禮相待,傾吐衷懷。父親讀後並無慍色,倒是說這樣直言,很難得的,命我寄去一本《三鬆堂自序》。

忙過慶壽之後,父親說要給梁先生寫信,用文言,需我筆錄。信稿如下:

漱溟先生:

十一月廿一日來信敬悉一切。前寄奉近出《三鬆堂自序》,回憶錄之類也。如蒙閱覽,觀過知仁,有所諒解,則當趨謁,麵聆教益,歡若平生,乃可貴耳。若心無諒解,胸有芥蒂,雖能以禮相待,亦覺意味索然,複何貴乎?來書竟無上款,窺其意,蓋不欲有所稱謂也。相待以禮,複如是乎?妒惡如仇之心有餘,與人為善之心不足。忠恕之道,豈其然乎?譬猶嗟來之食,雖曰招致,意實拒之千裏之外矣。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詩人誠慨手其言之也。

非敢有憾於左右,來書直率坦白,甚為感動,以為雖古之遺直不能過也,故亦不自隱其胸臆耳。實欲有一歡若平生之會,以為彼此暮年之一樂。區區之意,如此而已,言不盡意。

順請

道安

馮友蘭

十二月六日

當時我認為應反駁“諂媚江青”的指責,因為這是莫須有的事。父親說一切過程《自序》中已寫清楚,不必贅言。

過了幾天,收到梁先生來信。我無留信習慣,此信不知何故,夾在幸免的一些信件中,得以抄錄:

芝生老同學如晤:

頃收到十二月六日大函敬悉一切。《三鬆堂自序》亦經收到並讀過,甚願把晤麵談或即在尊寓午飯亦可,請先通電話聯係,訂好日期時間,其他如汽車等事,亦均由尊處準備是幸。專此布複,順請闔府均安!

梁漱溟手複

十二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