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一號大亨
當天晚飯後，老共舞台大門口聚集了越來越多人，社會上像在無聲地傳播消息：今晚黃老板會被護軍使派兵押送回來。到了晚上九點左右，也就是大約盧筱嘉七天前被阿七甩了兩記耳光的時候，那一帶簡直是人頭洶湧，聚集了大約二三千人。人們正議論紛紛翹首南望之時，一輛大汽車打著大燈從南而來，走得近了，人們也看清楚了，車上站立了幾十條漢子，穿的雖是便衣，卻是一個個凶神惡煞，趾高氣揚。車子來到老共舞台門口停下，黃金榮仍是穿著被捕時的那套衣服，被兩條大漢“押”下車來。
這真是難得一見的情景：三教九流的人物連同數以千計的市民來看這場熱鬧，黃金榮以前出場，昂首闊步，目無餘子，現在卻是腳步浮浮，剛站定了，一個青年人從駕駛那邊伸出個頭來，對著黃金榮高聲暴喝：“以後見到盧公子你好避開走！”
觀眾中有人發出了怪叫聲。
黃金榮呆在當地，隻覺眼前發黑，腦子一片空白，押他下車的人已上了車他也不知道，仍然站著，以前那不可一世的模樣似乎已蕩然無存，雙腿打著抖，脖子縮著，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年，成了個蔫蔫的老頭子。
護軍使署的汽車起動時，杜月笙急步走了上來，拉著黃金榮走向路邊：“黃老板，請上車，回黃公館。”轉頭向擁過來圍觀的人大喝一聲：“讓開！”
人們立即讓出一條路，顧嘉棠、江肇銘等三十六股黨流氓在動手把圍觀的人們推開，這是杜月笙事前吩咐好的。他要江肇銘等手下骨幹暗暗把消息散布出去，讓喜歡湊熱鬧的上海市民來圍觀，這樣，一可以讓黃金榮在人們麵前失威跌霸，二可以讓黃金榮感激自己派人來“護駕”。
黃金榮上了車，靠在座椅上，對比趕集還要熱鬧的圍觀者似乎視如不見，幹脆閉上了眼睛。車子向西開去。杜月笙看這個肥督察，已瘦了三圈，臉色灰青，神情痿靡至極，臉上隱隱有幾個指印。
這些指印是盧筱嘉打的。
何豐林吃過晚飯，叫衛兵把黃金榮帶上來，看到他這副“將死”模樣，不覺起了點憐憫之心，心想以後還要大家合夥做生意，做絕了不好，立時和顏悅色，說出幾句安慰話來：“大水衝了龍王廟，黃老板這回受驚了，以後大家還是朋友，一起做生意發財。”雲雲。
黃金榮這幾日過得真是苦過黃連，剛才被衛兵“拉”上來時還以為盧永祥要拉他去槍斃，嚇得臉青唇白雙腳直抖，現在一聽何豐林說要放他回去，高興得連連鞠躬：“多謝何將軍！多謝何將軍！”話音剛落，門外突然衝進一個人來，黃金榮掉頭一看，那顆心幾乎蹦上喉嚨頂：盧筱嘉！
“何將軍，為什麼要放了這麻皮？”盧筱嘉大叫，“我要關他一年半載！”
“盧公子，放他回去是令尊的命令。”何豐林笑道。
“那也不能就這樣放了！”盧筱嘉右手一指黃金榮，“這太便宜了他！”
“你要他怎樣？”何豐林問。
“我要他給我叩頭！”盧筱嘉一下坐在了旁邊的大交椅上，像個山大王。
黃金榮猛然間鼓起了勇氣，雙眼直視盧筱嘉，不哼聲，臉上神情冷漠。
何豐林看得出他的眼睛裏隱藏有殺氣，心中打個突，他知道這麻皮金榮已經再輸不起麵子，就算強迫了他，難說以後自己的後背會不會被人打冷槍。走過去拍拍盧筱嘉的肩頭：“盧公子，令尊隻說放人，沒說要這麻皮金榮再做什麼。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
盧筱嘉聽出了何豐林話裏的分量，再看其眼神，陰沉凝重，表明這事不容自己胡來。盡管心有不甘，但也不敢硬抗，轉過身盯著黃金榮足有三分鍾，突然衝上前：“再還你在老共舞台的兩記耳光！”手起聲落，“啪啪！”
…………
車子到了同孚裏口，黃金榮一直沒動，也沒說話，杜月笙說的幾句安慰話他也好像沒聽見；現在車停下來，才慢慢張開眼，輕輕地說了一句：“月笙啊，過這幾天我像過了一世。”
黃金榮這次丟麵像是丟到家了。他目空一切之時，誰見他都拍他馬屁，沒人敢說他不是；現在呢，威風掃地了。不知多少人親眼看見他被盧筱嘉用槍指著，提著衣領走出老共舞台，像條狗一樣；更多人看見他被護軍使署的便衣軍警押下汽車，神情灰暗，雙腿發抖，幹蔫的樣。往日的多少威勢，刹時間盡付東流，露出了原形來。以後的一大段日子，幾乎整個白相人地界都在議論這件事，連市民們也說得眉飛色舞。茶樓酒肆，各種傳言不翼而飛，把這個法租界的大把頭貶損得夠嗆。人們借此以發泄心中的某種憤懣，以獲得某些心理上的快感，說起來這也是很多人的通病：憎人富貴厭人窮。
黃金榮知道自己已威勢盡失，自覺元氣大傷，甚沒麵子，一時間隻覺心灰意冷。聽了林桂生說一番杜月笙如何為營救他而四處奔走的話後，把杜月笙叫來，當著張嘯林、程聞、曹振聲等人的麵，宣布以後自己要退居幕後，再不出麵管江湖的事，三鑫公司及榮生公司等生意就交由杜月笙出麵打理。
沒人提出異議。
這消息隨後就傳遍了上海灘。
杜月笙的計劃實現了，他從此擺脫了對黃金榮的依附地位，真真正正地獨立出來，名聲一時無雙；在江湖上，他手下的小八股黨似乎也向上升了一級，更加肆無忌憚地招收門徒，擴張勢力，杜門聲威大振。杜月笙後來自稱有八千弟子，就包括了過去、現在以及將來所收的這大批徒子徒孫。
再說黃金榮，他的這次跌霸是因露蘭春而起，但他色心不死，覺得為這少婦人付出的太多了，非要娶她過門不可，不再讓她唱戲，隻留給自己一個人享用。
但黃金榮又不敢把這心思對林桂生說。林桂生原來得知他是為露蘭春出氣而惹的禍，氣得打戰，但看在多年夫妻份上，為救這花心丈夫倒也盡心盡力。現在放了回來，養了一段時間，看這黃金榮又變得精力充配，不覺就時時提醒他“別再死在野女人的手裏”。林桂生的本意，是想把丈夫留在身邊，哪料這些話說來說去，令黃金榮越來越心煩，反而更堅定了娶露蘭春進門的決心。這天把杜月笙找來，要杜為他去對林桂生說。
杜月笙一聽，大吃一驚：“黃老板，這使不得呢。露蘭春今年二十開外，你老已經五十多啦，玩玩當然無所謂，真的娶進門去，能駕馭得住嗎？”
“無須多說。”黃金榮一擺手，顯然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你去跟桂生說就是了。”
杜月笙心思一轉，突然很想撮合這件事：黃金榮啊黃金榮，露蘭春已經叫你摔了個大跟頭，好，你娶她進門，再叫你摔個跟頭，看你以後還有什麼能耐重新稱霸上海灘！
杜月笙於是恭敬不如從命，林桂生一聽，立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好啊，麻皮金榮，我早知你在外麵常常睡那個狐狸精，眼不見為幹淨，我就算了，現在竟要娶進門來！？麻皮金榮你簡直是忘恩負義！沒有我林桂生在背後給你出謀劃策，你哪能在法租界發跡當探長當督察長！”罵了一會，一拍八仙桌，“月笙，你立即回去告訴他，要想娶那狐狸精進門，有我林桂生在，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