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電梯到了,門打開,但我們誰也沒有動。
就在電梯又要合上時,顧長熙伸出一隻手攔住。門再次打開。顧長熙牽著我走出去。
“我上大學第二年,母親已經沒有繼續工作,去了專門的療養院。沒過多久,她與父親離婚。大約過了一年,父親再婚,我的弟弟,終於有了完整的家庭。母親病情時好時壞。或許是想補救,父親谘詢了醫生,送母親到英國休養。”
“從那個時候起,母親再也沒有回過國,我也再沒有見過他。”
說完這些,樓梯間的燈很應景地滅了。周遭頓時黯淡下去,遠處的萬家燈火影影綽綽,看似熱鬧卻隔了很遠。隻有窗前月亮灑進來一片冰涼的清輝。
我握緊顧長熙的手,停住腳步,很小心很輕聲地問:“你恨他嗎?”
沉默了一陣,顧長熙道:“十六歲時,他分了一半的愛給我,十六歲後,我也隻能還他一半。剩下的,隻能用責任和義務來填補。”
我的眼睛有些溼潤,一時說不出話來。朦朧中我看不清顧長熙的神情,隻覺得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仍是沉寂安定,雲淡風輕後麵藏著光輝的力量,沉澱著歲月洗禮後凝固的舍利子。
進屋後,我換了拖鞋,顧長熙去廚房熬薑湯。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想,還有一半的愛,我來補。
夜裏,我睜著眼睛在床上,睡不著。
我聽見隔壁的房間有響動,像是顧長熙起來喝了杯水,然後屋裏又沒有聲音了。
我披了衣服慢慢起身,走到顧長熙的門前。門半開著,裏麵黑洞洞的,床上隱約有個人影。
我站了一會兒,又躡手躡腳地回躺到自己被窩。
剛睡下,聽見隔壁房間傳來一聲低低地輕喚,像是不確定:“程寧?”
我沒有應聲。過了會兒,有輕輕的腳步傳來,停在我的門口,我佯裝睡著閉著眼睛。腳步聲走到床前,停了很久,像是在細細端詳,顧長熙伸出手撥開我額前的碎發,幫我掖了掖被子。
他的鼻息灑在我臉上,像是很近很近,然後他直起身,準備離去。
我抓住他的手,眼睛仍是閉著:“你睡不著?”
顧長熙停住,回握著我,反問:“怎麼了?”
我睜眼真切切地看著他:“明天我們去看看她。”
顧長熙稍愣,勾勾嘴角:“好的。別擔心。”
我怕他沒明白,又笨拙地道:“你還有我。”
顧長熙又笑了,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上帝有個天平,生命中有失去,必然會回饋一份美好。”
聽了這話,我也傻傻地望著他笑。
顧長熙靜坐片刻,忽然緩緩地道:“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再瞞你。”
“什麼?”
“我母親到英國修養,是因為一件事情加重了病情。”顧長熙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和我有關?”我直覺地問。
顧長熙不置可否,默了兩秒,道:“和程玲有關。”說完他又看著我的眼睛。
我的心突突跳起來:“……怎麼……你說吧。”
顧長熙握了握我的手,道:“程玲死於車禍,而肇事者是我母親。”
我瞪大了眼睛。
顧長熙的看向窗外,聲音飄渺而喑啞,“那日母親與父親發生了爭吵,情緒失控,驅車離開。我第一次帶程玲回家,她去馬路對麵給我母親買禮物,再沒有回來。”
“當時,我就站在馬路對麵。”
我深吸一口氣,一時不能消化剛剛他說的。
我隻知道程玲死於車禍,卻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
我一咕嚕爬坐起來,痛楚和狼狽無聲無息地在顧長熙眼底浮現,我忽然明白了他之前所有的猶豫、遲疑和顧慮。
“事情發生後,她因精神問題免於刑罰,父親動用關係將她送到英國。我一度消沉,不願意聯係任何人。正值學校有名額,我交換去了賓大。那兩年,她清醒的時候不願意見我,犯病的時候又不停地問兒子什麼時候帶女朋友來。我很痛苦。對愛情和家庭持有了悲觀的看法。” 顧長熙的語氣平淡到了極致,好像在說一件根本無關的事,我的心卻像針紮般顫唞起來。
“我沒有辦法責怪去誰,整個事件是一個死結,母親的病因父親起,程鈴的死因母親起,一環扣一環,但他們都是我至親至愛的人。如果那天我沒有帶程玲回去,如果我從來沒有認識她,那麼一個美好的生命就不會這樣逝去,另外一個家庭也不會就受到永遠無法治愈的傷害。我甚至認為,這就是現世報,父債子償,我的父親背叛了他的妻子,那麼我就不配擁有愛人。”
我心中一動,伸出雙臂穿過他的肋下,顫聲道:“不,不是的,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不,你不知道。”顧長熙道,“我後來遇到了你。那個雨夜,我悶著頭在雨裏穿梭,你從背後叫住了我,我轉過頭,雨簾重重,你打著傘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歪頭笑問我要不要一起,眼睛好似兩道彎彎的月牙。一瞬間,我有種被電擊的感覺,在黑暗的雨夜裏,我忽然就想到一首毫不相關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