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上求學
世代書香
1922年6月23日,28歲的容庚留下妻子兒女三人,與三弟容肇祖一起北遊京師,希望在文物彙聚之地增補《金文編》以成定稿。當時他或許沒有想到,此行將完全改變其人生軌跡。
容庚於1894年9月5日(清光緒二十年八月初六)出生於廣東東莞縣莞城鎮,原名容肇庚,字希白,號容齋,因“容”“頌”古通,他後來便以“頌齋”名其室。
東莞容氏為晚清書宦世家,容庚對出身於世代書香家庭至感榮幸,他在手稿《我的回憶》中寫道:“在滿清二百九十六年當中,科舉中的人在我的縣裏如晨星寥落的,我的家能夠掛上‘父子科甲’的匾額,且科甲的前後尚有些歲貢,附上拔貢的人們,‘世代書香’更足以誇耀閭裏。”容庚手稿《我的回憶》,現存中山大學中文係容庚商承祚紀念室。
容氏家族自宋代時南遷廣東,其第九代致政公由新會遷居東莞板橋村,是為東莞支初祖。東莞位於珠江三角洲中南部,土地膏沃,日照充足,雨量充沛,適宜農耕。容氏家族在這方土地上世代繁衍,生生不息,曆數朝數百年之久,至二十六世容寬(1719—1782)開始崛起。容庚稱其“善冶生富至钜萬”,容寬遷居莞城旨亭街,“迄今旨亭街第宅皆公遺也”容庚:《容氏家乘》冊頁手稿,見李炳球選編《頌齋珍叢》,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14頁。。
容庚祖父容鶴齡(1831—1897),字翥雲,號青田,鹹豐十一年(1861)辛酉科並補行戊午科舉人。容鶴齡父親因會試病歿,母親本不願讓他進京,後經親友力勸,容鶴齡才得以成行,遂中癸亥恩科第七十三名進士,殿試三甲第八名,授知縣。鶴齡並未赴任,奉母家居,改授韶州(今廣東韶關)府學教授,援例為六部補用郎中。後任東莞龍溪書院及順德鳳山書院院長十餘年,獎掖後進,成績斐然。容庚稱他“作了十幾年龍溪書院的院長,成就的人才甚多,隱然為當時士大夫階級的領袖”。容庚手稿《我的回憶》,現存中山大學中文係容庚商承祚紀念室。
容庚之父容作恭(1872—1908),字朝昌,號鄴南。喜治史學,作詩填詞,藏書萬卷,誦讀不輟。作恭於光緒壬辰年進縣學,甲午中日戰爭爆發後,憤慨難平,常填詞賦詩以抒胸臆,其詩受到學使惲彥彬激賞。作恭歲考初試第七,複試拔置第一,補廩生。第二年科考再列第一,被送廣雅書院就讀,考選丁酉科拔貢。容庚說:“我父親是一個少子,小於我伯父十五歲,誌氣明決,是我祖父所最鍾愛的。我祖父和我外祖,是頂好的朋友。”同上。
容庚的出生是容家的一件大喜事,祖父容鶴齡指示作恭與其兄作求熏沐齋戒,到文昌廟、關帝廟及城隍廟燒香叩祝。其時甲午中日戰爭爆發不久,容作恭欣喜於長子降臨,同時憂心國事,因此賦詩一首:
時局正需才,生兒亦壯哉。
高軒一再過,都為試啼來。容作恭:《甲午八月初六日子長庚生》,容庚編《聊自娛齋遺稿》,見李炳球選編《頌齋珍叢》,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76頁。
晚清以來,中國積弱,一般國民尚不能認識。甲午一役,向以“天朝大國”自居的清廷竟然慘敗於“蕞爾小國”日本,國人百思不解,義憤填膺。容作恭愛國心切,雖為一介文弱書生,恨不能親上戰場殺敵報國。此時恰逢長子容庚出生,他在詩中對這位繈褓中的幼子充滿期望。容庚雖然生於亂世,他長大後卻並未像他父親希望的那樣出生入死征戰沙場,他曾為自己“不能執幹戈,衛社稷,有負祖若父之期許”而自責。中國曆史上有兩種傳統報國方式,所謂“武死戰,文死諫”,容庚一生學術成就卓越,為人品德高尚,可稱“金石鐵骨”的一代大師,也算不負當年父親所寄予的厚望。
容庚四舅鄧爾雅
容庚出身書香門第,他的外祖父鄧蓉鏡鄧蓉鏡(約1831—1901),字上選,號蓮裳,東莞莞城人,同治三年(1864)舉人,同治十年(1871)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充國史館纂修官,江西督糧道。後因母辭官歸裏不再出仕,主持廣雅書院4年。也是進士出身,涵養甚深,曾任廣雅書院山長多年。容庚兄弟先是和伯父的長孫一起在家裏讀書,在伯父的指導下讀《禮記》、《詩經》,強調背誦,不求甚解。還讀《澄衷學堂字課》和《澄衷小學課本》。
1899年,容庚6歲時,母親曾延師徐曉湘秀才在家中授讀四書。1903年,又延師張鴻安(字於逵)秀才在家中授讀《禮記》、《左傳》,並點閱王世貞王世貞(1526—1590),明代著名學者,字元美,號鳳洲,江蘇太倉人。能詩,善治史學,也工書畫。 編撰的《鳳洲綱鑒》。
1905年,東莞安良局開辦兩等小學,容庚伯父容作求任校長,容庚三兄弟均入讀該小學,容庚、容肇新讀高等班,容肇祖讀初等班。學校課堂除國文外,尚有算術、植物等學科。但該小學辦了不到兩年,因經費短絀而停辦。此後容作求請一位叫張福清的老師在社學新建而廢置的課堂中講讀朱熹《四書集注》,又借容家《通鑒長編紀事本末》以講解曆史。
1909年,容庚四舅鄧爾雅鄧爾雅(1883—1954),原名溥霖,字季雨,別名爾雅、萬歲,東莞莞城人。鄧爾雅為容庚外祖父鄧蓉鏡四子,出生於北京,後來隨父親遷居江西,10歲時始回故鄉東莞。為嶺南近代著名詩人、書法家、篆刻家。結束日本的學業回國,在廣州啟明小學任國文教員。容庚母親鄧瓊宴與鄧爾雅商量後,決定舉家遷往廣州。他們在廣州租得的房屋,與鄧爾雅為鄰,容庚兄弟隨即入讀啟明小學。啟明小學創辦於1898年,是廣州近代曆史上最早的小學之一。
跟四舅鄧爾雅讀書,給容庚兄弟展開了一片新天地。鄧爾雅雖為母舅,隻比容庚年長十歲,並無代溝,容易交流。鄧爾雅除教詩文外,特別教容庚兄弟書法、篆刻、美術等。容庚從之學金石,容肇新學刻印,容肇祖學古文。鄧爾雅的教育,給容庚兄弟以後的學術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
容庚的少年時代,中國正經曆著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隨著門戶開放,西風東漸,中國的小學教育正從傳統的私塾向現代小學過渡,教育內容也從純粹的四書五經,漸漸插入一些現代知識。1903年,清政府頒布《初等小學堂章程》和《高等小學堂章程》,飭令各地切實執行,即要求有條件的城鄉迅速創辦正規小學。此時是正規小學教育草創時期。早在家鄉東莞時,容庚兄弟已初步接觸現代小學教育,進入廣州啟明小學,則是其正式接受現代小學教育之始。
容庚自幼就學,讀書時續時斷,輾轉多地。容庚兄弟到廣州讀書後不久,鄧爾雅辭去啟明小學教職,回到東莞。1910年,容庚考入教忠師範學校,1911年,再考入廣東高等師範學校附屬中學。1913年,容庚聽聞青島南洋中學辦得好,他與同鄉鄧芝材、張銓忠一起往山東青島,就讀南洋中學。到青島後,他們發現南洋中學名不副實,對該校並不滿意,半年後他們三人又結伴回到東莞。容庚三弟肇祖已經考入東莞中學,容庚與二弟肇新因有教忠師範一年的成績,因此插入東莞中學二年級。
東莞中學位於今莞城東正路,容庚外祖父家就在學校附近。容庚三兄弟都入讀東莞中學後,鄧瓊宴又舉家遷到娘家附近。當年孟母三遷擇鄰而居,容母何止三遷,她總是選擇鄰近學校的住房,以便孩子們就讀。容庚因此曾撰門外楹聯雲:“擇鄰師孟母,問字遲楊雄楊雄,亦作“揚雄”。西漢末年著名學者,多識古文奇字,當時有好事者,常載酒來向他問字。 。”
1916年5月,容庚在東莞中學畢業,時年22歲。社會變革加之家庭變故,使容庚這段時間陷入人生迷惘期。
容庚幼年,祖父、父親相繼亡故,家道中落,雖然他和兄弟從祖父、父親處繼承了一些田地、產業,但已不可與鼎盛時期的進士家族相比擬。1915年10月,容庚中學畢業前不久,二弟肇新因複犯胃潰瘍病,卒於東莞旨亭街家中,年僅20歲。
肇新去世,母親鄧瓊宴傷心欲絕,她希望長子容庚早日完婚以作為心理補償。容庚也想借此安慰母親,1915年(乙卯年)十二月初八,他奉母命成婚。容庚青年時代,新式“自由戀愛”之風尚未吹及,男女婚配仍是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仕宦家族更是如此,容庚父親容作恭與母親鄧瓊宴甚至是指腹為婚。
容庚元配夫人徐漢英,又名度偉,1892年出生於廣東番禺,其父徐應鑾與容庚父親容作恭同科。徐度偉秀外慧中,寫得一手娟麗小楷,也愛畫上幾筆寫意花卉,清雅不俗。
容庚與徐度偉婚後生活美滿平靜,不久長女容琬問世,隨後次子容琨也在東莞出生。但隨著家庭人口增多,生活的重擔漸漸壓下來,容庚為生計著想,便往廣州從族叔容祖椿容祖椿(1872—1944),字仲生,號自庵,晚號圓叟。30歲成名,20世紀20年代曾加入陳樹人等倡辦的清遊會。因曾久遊富室之門,閱畫多,能精鑒真贗。廣州淪陷時避居香港,1944年病逝。學習繪畫。但他並沒有走上繪畫藝術的道路,半年之後便中途而退。
父親與二弟相繼去世後,自己擇業未就,容庚甚感苦悶彷徨。容肇祖後來在其所作《容庚傳》中說:“青年時代的容庚,在前進道路上遇到了難以逾越的困境。他是長子,有時他也想到應該為家庭分擔責任,在漫長的崎嶇的征途上,他看不見光明前途,不免受到舊社會不良習慣的影響。”容肇祖:《容庚傳》,《容庚容肇祖學記》,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版,第7頁。
所謂“舊社會不良習慣”,容庚成名後極為坦白地承認:“弱冠嗜賭博,紙牌、天九、麻雀、骰子、象棋之屬靡不喜。閑複吸鴉片、飲酒為樂。母知之,輒痛責,責而悔,悔而改,至於再三。”容庚對母親的督促終生不忘,後來常說自己不至於墮落,全是母親教誨的結果。
母親鄧瓊宴的痛責將容庚從墮落的邊緣拉回,四舅鄧爾雅的悉心教誨,更為他指明人生前進方向。容庚在《金文編》序言中寫道:“餘十五而孤,與家弟肇新、肇祖從四舅鄧爾雅治《說文》。民國二年,餘讀書於東莞中學,四舅來寓餘家。餘兄弟課餘恒與據方案而坐,或習篆,或刻印,金石書籍擁置四側,心竅樂之。讀《說文古籀補》、《繆篆分韻》諸書,頗有補輯之誌。”容庚:《金文編·序》,中華書局1985年7月版,第19—20頁。
容庚對金石的興趣就這樣被點燃了,他立下雄心壯誌,設想編寫一部書,補正增益吳大澂吳大澂(1835—1902),清末金石學家,古文字學家,江蘇吳縣人。進士出身,官至廣東、湖南巡撫。甲午中日戰爭中兵敗革職。《說文古籀補》。《說文古籀補》是研究古文字的重要著作,據稱周宣王有太史名籀,其所著文字曰籀文,籀又稱大篆,是秦代文字小篆的前身。
青年容庚壯誌淩雲,氣貫長虹,其計劃可謂龐大矣。他準備分門別類摹寫編撰殷、周、秦、漢文字,成《甲骨文編》、《金文編》、《石文編》、《璽印封泥文編》、《泉文編》、《專文編》、《瓦文編》、《匋文編》八編,並作考訂解釋。他設想在四舅指導下,與弟妹們共同完成這一龐大計劃。但不久,四舅離開東莞赴韶關,三弟肇祖也進廣東高等師範學校學習英文。容庚頓失導師與助手,隻能獨立從事這一工作。他根據現有資料,專注編寫《金文編》,其所集錄的字,以商周彝器款識為主。由於諸家著錄真偽雜出,鑒定不易,他便以王國維《國朝金文著錄表》為據。摹寫之字,先剪貼影印羅振玉《殷文存》、鄒安《周金文存》,然後再摹,以求逼真精確。暫時不識的字,附錄於後。
1920年秋,鄧爾雅所藏金石拓本、書籍、印譜等因一場火災而蕩然無存。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學術工程,沒有資料的支撐是難以想象的,所以容庚此時著述雖稿盈尺,然而終未完成。
1920年,容庚曾作《雕蟲小言》,發表於《小說月報》第十卷二、三號,是為其文字刊行之始。該文述學篆與治印關係、治印方法,列舉了詳盡的參考書及趙叔、黃牧甫、吳昌碩、鄧爾雅等近代名家。他由治印而問學,走進一個全新領域,眼界與心胸大為開闊。20世紀50年代思想改造運動中,他在檢查中曾述及當年讀書心情:“少時苦讀舊小說和描寫滿清政府黑暗的新小說,因讀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官場現形記》的影響,對於官吏極端厭惡……最初發表的一篇文章是講刻印的《雕蟲小言》,登載於《小說月報》,沾沾自喜,作著作家的迷夢。”容庚手稿《批判我的反動封建買辦思想》,原稿現在中山大學檔案館。
1921年,容庚與三弟容肇祖應聘為東莞中學國文教員。容庚教“文字源流”和“習字”兩課,月薪十四元四毫,容庚自述“原是客串性質”。容肇祖教英文與國文課,每周24節課,而容庚每周隻有4節課,原因是肇祖為廣東高師畢業,而容庚隻有中學學曆。這對容庚是一種刺激,他心中已經萌生繼續深造的念頭。
東莞中學校長黎樾廷畢業於北京大學,曾參加過五四運動,思想新潮,也欲改革男女不平等舊習。在他主持下,東莞中學開始招收女生,當年招收女生8人。此舉受到邑中舊紳激烈反對,他們向縣長控告,一時輿論嘩然。容庚、容肇祖等一批青年教師都是支持黎樾廷的,但縣長隨即罷免黎樾廷,另任盧頌芳為校長。據說黎校長上任未向縣長行賄,縣長便借機將其免職。
黎樾廷被罷免後,容庚、容肇祖、陳璠等人也離開東莞中學,以示抗議。容庚任教隻有半年時間,1952年所填履曆表載,他於1921年9月至1922年3月任東莞中學教員。
此後,容氏兄弟商量繼續求學。容庚自述:“我們年少憤憤不平,一則刻意圖報複(按:言東莞中學事),一則自尋出路,遂與肇祖同往北京讀書。”容庚手稿《批判我的反動封建買辦思想》,現存中山大學檔案館。容庚此時決意北上,實與他所著《金文編》有關。
北遊結識羅振玉羅振玉(1866—1940),浙江上虞人,字叔蘊,又字叔言,號雪堂、抱殘翁,晚年曾獲溥儀所頒之“貞心古鬆”四字匾額,遂以“貞鬆老人”自號。以諸生薦舉,補學部參事官,任農科大學監督,南書房行走。
此時《金文編》初稿已略具規模,但要把它修訂補充成書,則非北上求學不可。北平人文薈萃,令容庚心向往之。
容庚逛琉璃廠時打聽到羅振玉在天津的居址。7月3日,他帶著三冊《金文編》稿本,專程去天津求見大名鼎鼎的羅振玉。容庚在《考古學社之成立及願望》一文中說:“過津,以金文編稿本三冊為贄,謁羅振玉先生。獎勵甚殷。茫茫人海中尚有見知者,則於閉戶數年之不為虛擲也。”容庚:《考古學社之成立及願望》,《考古學社社刊》第1期,考古學社印行,1934年。關於謁見羅振玉,容肇祖曾稱是四舅鄧爾雅的一位朋友寫信推薦容庚前往。
羅振玉辛亥革命後僑居日本,1919年返國,居上海、天津。畢生盡力於搜集史料及傳印古書,先後得250餘種,900餘卷,著書百餘種,約250卷。他曾同友人蔣伯斧分注校理、增補吳大澂《說文古籀補》。後蔣伯斧去世,他本人東渡日本,此項工作即擱置下來。羅振玉認為古幣古陶文字形體各異,多變難識,用以證說古籀,不如專采古代禮器銘文,而容庚《金文編》收字範圍正符合其觀點,羅氏本人一直未忘增訂吳大澂《說文古籀補》。當他看到容庚《金文編》稿本時,對這個遠道而來的後輩十分賞識。容庚後來回憶:“十一年夏,餘初至天津,挾《金文編》稿本謁之於嘉樂裏貽安堂。傾談三四小時,態度懇摯,如春風夏雨,使人樂而忘倦。翻稿數過,謂彼所欲作而未成者,屬餘務竟其成。”容庚:《甲骨學概況》,曾憲通編《容庚文集》,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年11月版,第9頁。原載《嶺南學報》第7卷第2期。
羅振玉1919年5月抵天津後,暫住集賢村金園,1920年12月,在天津自建一幢二層樓房於法租界31號秋山街嘉樂裏。據羅振玉長孫羅繼祖回憶,這套住宅麵積約有五六百平方米,為口字形走馬樓,二樓為書庫及書房,其書分門別類置放於各室,他研究哪方麵的問題就在哪個房間寫作,日夜不輟,坐擁書城。
容庚天津之行,認識了羅振玉之子羅福成、羅福頤,還結識了後來同為著名古文字學家的唐蘭、商承祚。商承祚在《我與容希白》一文中寫道:
那是1922年的夏天,我在天津,有一天,羅振玉老師告訴我:“你有位廣東同鄉剛才來過,名叫容庚,字希白,東莞人,做過中學教師,他愛好銅器文字,編了一部《金文編》,是擴大吳清卿(大澂)《說文古籀補》之作,很好,現住泰安棧。”我一聽,高興極了。心想,我搞甲骨文,他搞金文,商、周聯係上了,又是同鄉,誌趣相若,不易得。於是馬上打電話到客棧和他聯係,然後去拜訪他。希白初次北上,不諳北方話,我們傾談時同操粵語,真可謂他鄉遇故知,都非常興奮。我們談家鄉的風物,談京津的見聞,談共同感興趣的甲骨文、金文,談古文字研究的計劃。初次見麵,希白就給我留下了誠懇、直爽、勤奮、好學的深刻印象,堪稱良師益友。商承祚:《我與容希白》,《容庚容肇祖學記》,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版,第142頁。
容庚這次到天津拜謁羅振玉,結識同鄉商承祚的情形在其《頌齋自訂年譜》和《甲骨學概況》中均有提及。容庚與商承祚的交往逾60年,特別是1952年全國高等學校院係調整後,嶺南大學並於中山大學,容庚與商承祚成為同係、同教研室的同事,朝夕相處30多年。這是後話。
商承祚在其《殷墟文字類編》序言中說,羅振玉門下正式受業弟子,隻有他與柯昌泗二人,但羅繼祖在《我家在天津》一文中說,羅振玉既識王國維(號觀堂),更欲得觀堂第二。他在天津期間又得三士:東莞容庚、秀水唐蘭、番禺商承祚,三人皆習文字學。容庚欲續吳大澂《說文古籀補》為《金文編》,攜手稿求見羅振玉,羅十分欣賞,自費資助其出版,使其得以揚名。可見容庚雖非羅振玉正式入室弟子,但在羅心目中,他顯然也是“觀堂第二”的有力候選者。
容庚得識羅振玉,可謂幸遇良師。容庚初見羅振玉,所攜《金文編》稿本不及後來出版的《金文編》之一半,羅振玉因賞識《金文編》而引薦容庚進北大國學門,還提供了大量新發現的青銅器銘文供其研習,鼓勵他充實出版,使他走上學術成功之大道。這一點在羅振玉為《金文編》所作序言中也有明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