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夜花香月滿樓
作者:香江伊人
江南
早春二月,草長鶯飛,正是江南好風光。
日暮時分,楚江畔的江南小村柳家村,靜謐而甜美。村畔的果林,梨剛吐蕊,瑩白的花瓣猶如片片雪花,散布在枝葉間,隨風搖曳,嫋娜風流。那淡淡的花香,若有似無,吸入鼻尖,心不由酥了半邊。
六歲的江南正倚坐在一棵梨樹下。她的右邊不遠處,是一排竹籬小舍,小舍前一片菜園,鬱鬱蔥蔥地種著許多的蔬菜。一個粗布藍衫的婦人,正提著一個小桶,在給菜澆水。婦人的肚子微微隆起,似已有了身孕。澆完一桶水後,她起身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再捶了錘背,那瓷白的臉上卻是舒心的笑。臨西的一間小舍,傳來了郎朗的讀書聲,那是她家夫君,在給孩子們授課呢?婦人的臉微側,看見了梨樹下的那團小小人兒,笑容立時黯淡了下去。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有惆悵,也有憂心:她家的南南又在那兒發呆了!
江南此刻的神色正是呆呆的,她的手無意識地揪著身邊的草,而思緒卻飄得很遠很遠。自從出生,她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因為小小人兒的腦袋裏,對身邊的世界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懼,恐懼於它的陌生,恐懼於自己與它的格格不入。每天晚上,她都會做奇怪的夢。夢中,她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有高聳的樓房,有五彩的燈光,有縱橫交錯的寬敞的道路。而路上,飛馳著各種車輛那車輛比村東柳老爺家的馬跑得還快。夢中,還有著行行色色身著奇裝異服的人,他們說的是她所熟悉的語言。夢中,她成了一個妙齡的女孩,坐在一個四方形的匣子前,手在那凹凹凸凸的盤子上“劈劈啪啪”地敲打著什麼。夢中,她自如地與身邊的人談笑風生。而夢醒時分,她總能聽到一聲淒厲的呼叫:“不,青青!”冷汗涔涔中醒來,她便後怕,怕自己被惡魔纏住,怕自己不由自主地說出一些別人不懂的話,怕被爹娘視為怪物。事實上,由於她從不開口說話,她也確實被當成了怪物。
想到這裏,江南的小臉又皺了起來。她不解自己稚嫩小小的身體,為何會有一顆滄桑的心。那心,彷佛已在塵世間掙紮了許多年,彷佛已嚐遍了世間的酸甜苦辣,彷佛對另一個世界尚有牽掛。那牽掛,淡淡的,卻又執著、、、
江南拾起了一根青草,放在口裏輕輕的嚼著,那清新略甜的香味充溢在唇齒間,令她的精神略微一振。她揉了揉自己微微發麻的小腿,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小舍邊湧出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打鬧著,朝她腳下的小路走來。
爹爹的私塾放學了。
江南平靜如水的眸子裏有了一絲期盼,那是一個六歲孩子才有的神情。是啊,由於她從不開口說話,她幾乎沒有朋友。她失去了屬於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快樂:她從未同別的孩子抓過蝴蝶,從未同別的孩子挖過蚯蚓,從未玩過官兵抓強盜的遊戲,盡管她也非常的期盼參與!
她瞪大眼睛,看見了——那個圓圓臉,胖身子的是可愛的春生,他在爹爹授課時老愛睡覺,也一直是眾人調笑的對象。那個有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神情高傲冷清的是柳子煥,他是村東頭柳老爺家的少爺,爹爹老誇他“天資聰穎,人中龍鳳”。還有那個黑黑壯壯的是二牛,他憨厚樸實,不大愛說話。而那總愛穿一襲白衣的高個子叫孟秋,他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秀氣而內斂的他深得其他孩子的喜歡。而他,也是唯一一個願意與江南打招呼的小孩!
果然,孟秋走到江南麵前是,一雙眼睛笑成了彎月:
“南南!”
他和爹爹娘親一樣,一直親切地叫她“南南”。
江南心裏湧上一絲溫暖,嘴角也不禁向上彎了彎。
孟秋看見江南難得的笑容,心裏不禁有一絲的雀躍,正欲再開口說話時,身後的春生推了推他:
“走啦,孟秋,她又不會跟你說話,沒趣得緊!咱們快去看那大樟樹下的鳥蛋孵出來了沒有?
孟秋歉然地衝江南笑笑:“那,明兒見!”
於是,一群孩子便熱熱鬧鬧、吵吵嚷嚷地朝那棵大樟樹走去。
江南的心,在這一刹那,也立時黯淡了下去。她沒有發覺,有一束淡淡的眼光,帶著一絲探詢,一直在打量著她。待得她抬起頭來,那眼光又迅速地躲了開去。
驚夢
當濃濃的暮色籠罩著整個村莊的時候,一切變得更加地安靜。
待得娘親把飯菜準備好時,江南艱難地幫著在桌子上布著碗筷。一豆油燈旁,爹爹手捧著一本書,正在凝神地看著。
桌子上,擺放著熱騰騰的飯菜。娘親的手巧,再簡單的菜色,到她手裏也變得可口。今天晚上,娘親做了四道菜:那金黃的是蔥花蛋羹,那青翠欲滴的是油淋小白菜那青白相間的是青菜香幹炒千張,而那紅得油亮的是紅燒排骨。
“相公,吃飯了!”娘親解下了身上的圍裙,溫柔地喚著爹爹。
爹爹從書冊中抬起了頭,愛憐的目光纏綿在娘親的臉上。由於剛從灶火邊回來,娘親瓷白的臉上透著一絲紅暈,在燈光的映照下,娘親美得象池塘裏半開的睡蓮,羞澀地張開那粉紅的花瓣。